“听皇上的意思,这次是要殿下来亲自主审?”公仪勋问道。
九皇子沉吟着,没有否认。今日早间在乾元殿中,皇帝要他推荐主审人选,可他接连说了许多位,却都不能叫自己父皇满意。皇帝辗转迂回的,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四皇子又是私自扩充死士护卫,又是锻造凤冠龙袍,每一样可都是铁板钉钉的死罪。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若是心有不忿,大可以直接将其以谋逆罪论处,根本没有必要大费周折的立案公审,招惹的满城风雨反而不妥。
何况,还要他来主审?难道是,皇帝存心想放四皇子一马。
毕竟众所周知,九皇子与四皇子的私交向来都是很好的。
“皇上这样安排,似乎大有深意。”公仪勋道。
“你有什么看法?”
“属下觉得,皇上此举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想放四皇子一条生路,要么就是想考验殿下。”
“什么?”九皇子眼眸微沉:“考验我?”
“这只是属下的一点猜想,皇上是否确实此想,还不能肯定。只是——”公仪勋看了一眼九皇子,慢慢道:“恕属下斗胆一言,依素来所看,四皇子并不像有匡扶社稷之大才者,甚至连争储的雄心都是极少。其人品和才学,别说与殿下相比,便是与其它皇子比起来,都有所不及。说四殿下会谋反,便是属下看来也觉得不像。何况皇上英明决断,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九皇子当时闻知四皇子谋逆的消息也是颇为意外:“你的意思是——?”
“四殿下便是果然想要造反,便不该将招募死士之事做的那么明显,也没必要那么早就造了凤冠龙袍,还公然藏在府上,叫安陵候去了,一下就搜了出来。若四殿下心计谋略只止于此,那便是真的起势,恐怕也不过只能燃起一点盈盈火光而已,何足大患?为何可皇上偏偏还是如此震怒?”
“四哥或许闹不起来,但这等谋逆大事,岂是如此能忍之事。父皇纵然大量,恐怕也做不到如此。”
“可是,今日尚在文生殿试之日。皇上便有疑心,也不该如此急迫才是。先是召了安陵候去,紧接着又召了殿下入宫议事,难保不是想到了其它什么可能。”
公仪勋道:“四殿下在往日,向来总是与殿下马首是瞻的。”
九皇子先听的微微皱眉,直到最后一句,心头不觉猛然大惊:“你是说——”又摇头,仿佛不敢置信一般:“不可能的,父皇一向对我信任有加,怎么会怀疑我?”
“可是有关四殿下之事,朝中并无奏疏,皇上却知道了此事。这说明,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朝臣检举,皇上自己便有消息来源。这个来源传达消息,有多么及时,并不能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时,四殿下私自招募死士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是与此事,皇上并非今日才得知,而是早就知晓,但之前却一直闭口不谈......”
车辕已走到了九皇子府门前,车辕轻轻震动了一下,便停了下来。
公仪勋后面的话,并没再有说下去。
其实也不需他再多言,九皇子的后背已然沁出了丝丝冷汗。
不错,如果皇上仍在陵安各处布置了影子护卫,那么侦查消息的速度绝不可能迟钝。
假使皇帝早就得知了一切,只在一旁冷眼观看。而九皇子监理国事,却不曾送上一本有关此事的奏折,他父皇会怎么看?
责他蠢钝都是万幸,怕就怕皇上因此起了猜忌,怀疑他和四皇子相互勾结,意图谋乱。
“当初中山王与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因意图谋反,就被皇上毫不犹豫的诛灭满门。”公仪勋道:“而四殿下生性放浪,一向都不得皇上爱重。要下狠心除去四殿下,与皇上来说,应该并不是一件难事。可皇上却偏偏下不了决心,还要等殿下审后再议,未免有些奇怪。”
九皇子越听越觉疑惑,但还是不能完全下定决心:“可如果咱们猜错了,父皇并不是这样想,而是果然要放四哥一马呢?”
“如殿下所言,谋逆大罪与任何君王都是不能容忍之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四皇子若是果然有意造反,皇上定然不会轻饶。而如果皇上是怀疑殿下,那殿下秉公主审,也可洗净牵连,叫皇上消去疑心。相反,此案要是审不出结果,却难保会叫人怀疑殿下私心包庇。”
公仪勋看着九皇子眸中的反复不定,轻声道:“其实,只要四殿下畏罪潜逃,此案便会悬空。殿下,也就能够脱身了。”
九皇子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奇异的亮色。
思付了半刻,他才抬起头来:“今日,多亏言淸解惑了。”
公仪勋忙忙低首:“殿下言重了。只要殿下不弃,勋愿尽心辅佐,助殿下开创盛世,永固江河。”
九皇子轻笑起来:“我不过仍是一介皇子,何来的江河永固?卿今日莫非多喝了两杯,竟如此失言。”
公仪勋缓缓摇头,语气坚定道:“属下今日之言,一字一句,皆出自肺腑。在勋心中,未来能扛起大显朝江河伟业之人,非殿下莫属!”说罢,转身掀起车帘,撑着伞转身走下了车去。
待九皇子从车上下来,忙撑伞迎了过去,与旁侧打伞的侍卫一起,送着九皇子上了府门前的台阶。
“行了,你也回去吧。”九皇子轻轻摆手:“让车夫用我的车驾送你回府吧。”
“谢殿下。”
公仪勋微微躬身,撑着伞退到了一旁,只等着九皇子入了府去,府门沉沉合上。
他才慢慢的站直身子。
转过身来,府门前高悬的油脂灯笼里透出的晕黄光芒如薄纱般轻盈的笼在了他俊秀入骨的脸上,唇边露出一抹若隐若无的冷笑。
乾元殿外。
玥瑶兀自跪在冰冷的雨水中,浑身被雨水浸的痛冷的几乎麻木,还是能感觉到林成峰握过来的双掌慢慢僵硬着,松了开来。
“哥哥——”
嘶哑的声音才一从她口中出来,便被哗啦淋落的雨水声所淹没。
夜色中,玄天门外,又走进来了几个提着宫灯,朝着乾元殿疾步而行的人影。
其中一个穿了一身黑衣的男子走到玥瑶身边,忽顿了脚步,在她旁侧站了好一会儿。
她抬头去看,却看到一张极为丑陋却又熟悉的脸庞。
“是你阿。”玥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一把油黄色的伞轻轻的放在了她的肩旁。
阿,是在可怜她么?
玥瑶眨了眨眼,抖掉眼睑上的水珠,再看过去时,那抹黑色的身影已经走远。
望着那些在灯影下摇晃的黑影消失在了乾元殿门口,玥瑶伸手去摇了要林成峰的手臂,那手臂却僵直的,没有动弹,只是仍由她手拉着来来回回的乱晃。
“哥哥?”她微惊,俯了身子过去扯他。
奈何膝下麻的她双腿根本无法动弹,只好使劲全身力气,大力的去推扯他的衣袖。油伞从肩上滑了下去,倒在一边。
“彭!”的一声,林成峰身子直直的栽倒在了地上。
“哥哥!”玥瑶心下大惊,顾不得自己腿上的酸麻,拼命的去拉他起来:“哥哥!醒一醒!你醒一醒啊!”
林成峰只是倒在湿漉漉的石板上,一动不动。
“我们不考文试了,不要做官了。”
玥瑶又慌又惊,眼泪和雨水一样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发了疯一样,狠命的将林成峰扶起来:“管他什么天下治世,什么重武轻文,都不要了!不要了好不好?我们和母亲一起去乡下,种田织锦,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旁人看不起都随它去,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好好的在一起。”
玥瑶手上一滑,林成峰又斜斜的栽倒在地。
她拽的力竭,忍不住扑在林成峰冰凉的身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炙热了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滴,交错着这时间所有欲望的消减。
到了最后最终的一刻,才能明白这时间所求,不过只是亲人之间的一抹温情。
玥瑶的哭声,终于惊动了乾元殿门下的宫人太监。
立在门口的宫人犹豫了下,终于转进殿去通报。
没有多时,袁清从殿内转了出来,领了宫人撑着伞过来。
然而,却有一个高大而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大踏步的走在最前面,蹲在她的面前,一手撑起了林成峰,一手把她扶了起来。
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紧紧的抓住她,她忽然觉得有些安心。
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迷糊之中,听到一个似乎十分熟悉的声音道:“是九殿下叫我来的,不把林小姐送回去,林夫人会担心的。”
“如此,那就有劳了。”袁清道:“至于林公子,皇上已经吩咐送去太医院外的别院了,公子送林小姐回去时,请跟林夫人知会一声,不必担心。”
“好。”
玥瑶身上盖了一张干燥的袄毯,被人抱走快步的往外走,摇摇晃晃的出了宫门。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木槿在耳边焦急的呼唤着,轻轻的摇晃着她的手臂。
玥瑶努力的睁开眼睛,看见头上一双十分熟悉的眼眸。
正如去年冬天,将她从桃园刺骨的溪水中捞起来的人一样,眼中盛满了焦急的关切。
“你是,是-----”玥瑶喃喃着,语无伦次的又昏睡了过去。
只是一瞬光亮划过,又是深深黑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