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瑶呆呆的立在湖边，忽觉林中涌来的春风里陡然有了几丝冷意，再看那天上的云层中也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白，在点着星星嫩绿的草地里投下大片的阴影。
望着那一泓被风吹的微澜的湖水，她忽然忆起离开惊鸿阁前夜时，晚娘和她说过的话。
当时她一心想要知道晚娘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让原本已经浪荡成性的四皇子又回心转意，不但对其宠爱有加，甚至不惜动意要废了自己结发的王妃。听得玥瑶出口相问，连一向瞧不上晚娘的媚曦也忍不住倾耳静听。
大抵女子对于这等能牢牢拴住男子心意的方法，都是很感兴趣的。
可晚娘却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法子来。
她举着生着葡萄酒的白玉夜光杯，依旧艳丽的容光里泛着惆怅的清冷：“若是经历过了男女情事，只怕就会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情。所谓的男女情爱不过是人将对爱情的投影在自己意中人上的幻想罢了。但幻想一旦落空或与实际不符，便难免失望伤怀。就像这世间的男子，甚少为情爱所羁绊，只因他们多无幻想。只有女子，总是对自己夫君有诸多期待，才会常被情爱所累。”
望着媚曦一脸不解，晚娘却只是淡然一笑，却没有再多解释。
没有经历过世事艰辛的少女，又如何能够体味世事的凉薄。
只是瞧见玥瑶沉吟过后的思索时，眼中才不觉漫上一丝不解。晚膳过后，她特意留下了玥瑶，拐弯抹角的问起林夫人和离之事。
玥瑶也没有刻意隐瞒，坦诚的如实相告。
晚娘更是惊异：“我只道林夫人是耐不住琴姬折腾，却想不到林夫人也有这般傲气。”
玥瑶不解。
晚娘道：“但凡年轻女子嫁到夫君家常仗着自己年轻美貌便爱负气使性，一时受了委屈，总是吵着闹着要自立门户。可一但凡上了年岁，被时光磨掉了锐气，顾忌诸事重重，反而不敢轻谈和离二字。林夫人——倒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林夫人自然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她年轻是便没有什么任性之气，上了年纪更谈不上使性子。
会下决心和离，不过是忍到了极限而已。
可纵然林夫人最后走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可还是劝了玥瑶静心养性，重头再忍。
晚娘只道玥瑶是从小见惯了家中妻妾争锋的场面，故而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想法：“我看小姐心思通透，似乎能听进晚娘几句唠叨，我不妨再多说几句。”
“晚娘当说无妨。”
晚娘举起桌上的玉杯：“这套夜光杯本是西域楼兰而来，我初次见它是在一座拍卖楼里，当时没能购得，后来辗转多次才拿到手，便觉如获至宝，喜爱不胜。其实纵观人的感情，也不过由此而生。一人看到某物觉得可人，心下存了想要的念头，若是立马给他，他心愿一了，便不觉得如何珍贵，把玩过也就放手了。可若是悬在空中，叫他一时得不着，他便要想着法子弄来瞧一瞧，看一看，这便生了牵挂。若是他想了法子，还是得不到，总耐不住要茶饭不思，日思夜想，时日一长，便是生了情。一旦生情，要再丢开，可就不易了。”
“如晚娘所说，这一切奥秘全在欲擒故纵四字了？”
“说在这四字并不全对，但也不错。只是如何欲擒故纵才有效果，也要看人看手段。”晚娘道：“若是纵的太远，叫那人完全看不见也摸不着，难免就会死了心，彻底隔了念想。又若是这玉杯只是表面好看，摸在手里却如火炭一般，常人都会受不了，纵然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自然也只能舍掉。除去这两点，其它的千万种情的生成多半都是类同。且此理并不止在得到前，也试用于得到后，一要时时注意保持其原本的光鲜可爱，二要慢慢释放这‘得到’的感觉，若叫对方知道自己一颗心全拨开放在了面前，只怕也就没了兴味了，自然这情意也就走了快了。”
见玥瑶没说话，晚娘道：“小姐以为有不对之处么？”
“晚娘见解深刻，玥瑶受教了。只是——”玥瑶拾起那一只玉杯：“难道这世上便没有例外之人，即便不玩那欲擒故纵的手段，也会始终执着如一？”
晚娘勾起上唇，意欲冷笑，但瞥眼见着玥瑶眼底漫开的失望之色，又顿了顿，改口道：“这世上玉杯千万，形态各不如一，爱玉杯者恐怕也是各有不同，或许有例外者也未可知。却恕晚娘薄见。不曾遇过。”
暖暖的日头斜斜的滑了过去。
玥瑶看着面前水中飘起的蒙蒙雾氲，眼中升起些说不清的迷雾。
是么？得不到才叫人更牵挂。
那我一定会忘了你。
公仪勋。
“小姐。”翠竹从后头跟了上来，将一件浅白色绣青莲的夹袄披风围在了她的身上。
玥瑶身子微微一颤，转过身来，看着翠竹满脸的担忧之色，淡淡一笑：“什么时辰了？”
翠竹望了望天色：“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午时已经过了呢。咱们是不是也该......”言及此，脸上忽‘唰’的一下成了煞白，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道：“小姐......你看，鬼，鬼呀......”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
话虽如此说，玥瑶还是招手让停在不远处的两个侍卫过来，才又踮起脚尖往翠竹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那林间矮坡上，及膝的枯草后面慢慢的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满脸的刀疤，但日光的映照下显出极端狰狞之态，实在丑陋不堪。
这张脸实在是极为醒目的，叫人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原来是他。”玥瑶喃喃自语了一句，嘱咐翠竹和侍卫留在当地，自己只身走了过去。
“小姐......”翠竹拉住玥瑶，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我跟你一起过去......”
“瞧你怕成这样，还是呆在这里吧。”玥瑶道：“你放心，他是九殿下的人，无碍的。”
“九殿下，他方才难道一直呆在这里，难道......”
“不用乱猜了，过去问了就知道了。”
玥瑶说完，便提步走了过去。
刀疤脸见玥瑶主动走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停了步子，不在往前，而是原地站着等她靠近。
“原来是你。”玥瑶走近，友善的笑了一笑，算作招呼：“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吗？”
刀疤脸慢慢的点了点头。
玥瑶暗叫倒霉，且不论他是九皇子的人还是皇上身边的人，要是看了她方才和公仪勋站在湖边并肩而立的情景，生出些胡乱的猜测来，却都是不妙。
“方才我向公仪公子打听此次文试的情况时，他还和我说起，你取了今科武试头名，真是可喜可贺呀。”
刀疤脸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似乎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眼神冰凉凉朝着玥瑶看过去。
她自是知道自己此番的说辞找的过于拙劣，都已经放榜了，还有什么情况好打听的？临时随便混编出来的理由果然不好用，眼见刀疤脸不买账，心下有些慌乱：“是不是，九皇子派你来的？”
刀疤脸迟疑了片刻，轻轻的摇了摇头。
玥瑶闻言松了口气，想了想，试探的问道：“那么，是皇上派你来的？”
刀疤脸眼中清晰的略过一丝惊讶，他微微的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玥瑶会有如此一问。
玥瑶却以为他这番反映是因为自己一语戳破要害，才叫他迟疑，不觉有些得意，微微笑道：“是皇上派你老九殿下身边，监测他得行踪的，是不是？”
刀疤脸又怔了好半天。
“若非不是，你摇头便是了。念着你当日曾在皇子府击晕九殿下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也不会问你更多。”
这话明着说是放他一马，却又故意提起当日他逾矩行事之事，仿佛又藏了一层要挟的意味。
你要是不配合，我还有你的把柄。
刀疤脸脸色微凝。
玥瑶生怕他恼羞成怒，又补了一句：“其实我是十分感谢勇士当日的救民之恩的。只是勇士的来历，即便九殿下不去细察，时日久了，难免也会露出破绽。可若是有人旁照应，你的身份或许会安全的多。”
这便有和他结盟的意思了。
刀疤脸审视的盯了玥瑶片刻，脸色变幻数次，最终粗着嗓子道：“是——皇上。”
“果真？”
刀疤脸点头。
玥瑶思绪万千，心念急转，最后道：“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刀疤脸仿佛又想笑开，却被脸上的疤痕挨着动不开表情。
多半是伤了脸部的神经了吧。
“既然是皇上派你来的，你便该多跟着九殿下才是。你好端端的，跟着我干什么？”
刀疤脸双目一瞪，枯黄的脸皮上似乎涌出了一股淡淡的绯红，有些不知所措的晃了晃脑袋，半垂下头，看着树影斜下的草地，没有言语。
正在玥瑶思虑着皇上派他跟过来的意图时，刀疤脸却拱了一手，转身大步的离开了。
玥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独自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往回走去。
“小姐，那人到底来干嘛的，你和他说了什么？”翠竹赶了上来。
玥瑶摇头，牵过系在树旁的马匹，骑了上去：“回去吧，出来太久了，母亲和哥哥该要担心了。”
桃园。
林夫人立在沉香榭门口，脸上显出忧虑之色：“峰儿没回来也就罢了，玥儿可是早早就出去了，怎得也没有回来。”转头问许嬷嬷：“叫白巍出去找人，怎么还没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