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朝阳越过地平线,投射到“语言之塔”时,街面上已经有不少市民,有攀谈闲聊的,有喝着咖啡吃早餐的,还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招呼的。商贩们热情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商店内人头攒动,准备大赚一票的店主和准备血拼的主妇、游客略过热身阶段,直接开始进入战斗状态。
好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可这才是刚刚开始。
由七条巨型飞行船组成的船队排成雁行阵型,整齐的队列在激昂的进行曲伴奏下前进,飞行船队一边绕着城市飞行,一边撒下大量的花瓣和彩色碎纸片。在船队的不远处,mds机群拉出五颜六色的烟雾,在空中描绘出各式各样的图案,地面上的主干道上,军乐队一边齐步前进,一边演奏着欢快的曲调。市民们尖叫着,欢呼着,还有孩子和年轻人伸手去抓彩纸和花瓣。
这里是波恩,大学之城、公园之城、会议之城,这座满溢绿意和学术气息的帝国中部城市正是此次共同会议的举办地。全世界的达官贵人和游客在这一个月里涌入这座城市,为当地经济带来澎湃活力的同时也让当地居民的自豪感爆棚。
唯一让这座一等公民占人口总数95%的城市有些不太愉快,或者说不太适应的是,大量人类的涌入和那些“仅限一等公民”的标志消除。虽说这是为了国家需求和招待客人应有的礼仪,可日常见惯的风景突然发生剧烈改变,多少会让市民们有些不安和无所适从。
另一方面,那些外国访客看着满城尖耳朵朝自己露出标准的商业微笑,再看看马路路标、公园座椅、小巷门派上崭新的刮痕和擦拭痕迹,内心里同样不是滋味。
“帝国不管做什么都很干净彻底。”
啃着刚出炉没多久的煎香肠,罗兰露出一丝讥笑,用卡斯蒂利亚语说到。
“特别是针对看不顺眼的人或物的时候。”
一旁正在品尝年轮蛋糕的法夫娜耸了耸肩,脸上满是赞同和冷笑。
经常以各种伪装身份来往于帝国境内的两人当然很清楚那些被匆忙拆除或清洗掉的文字都是什么。
仅限一等公民!
四等公民限速40公里!
四等公民专用商店
等级对应通道!擅自进入一等公民通道罚款二十马克!
这才是帝国真实的常态,等级森严,界限分明,每个帝国国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根据其种族出身被决定其应当得到的待遇和人生,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地方,能接受什么样的教育,不能去学习什么东西,可以从事什么工作,可以晋升到什么地位全都划分的清清楚楚。任何胆敢逾越界限之人都将遭受全方位的铁拳暴击。
可能是丢掉工作,可能是失去社会福利,可能是全家被赶出公寓流落街头,也可能是“重新安置”……
不管是标语文字还是帝国的支配方式,都不是外来者看了会觉得舒服的东西,更不用说此次共同会议期间来访的各国高层,以及大批拥有爵位的随行人员。
为了体现寻求和平的诚意,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和平天使,而不是毛绒绒的怪物,帝国擦掉了标语,拆掉了铭牌,开放各种公共设施,允许商贩对外国游客贩售各种商品,免费无限量供应芬达,为的就是给各国留下一个好印象,努力塑造出帝国繁荣昌盛,国力强盛的大国形象,尽一切可能促成和谈。
就目前来看,帝国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起码游客们对这种游乐园嘉年华式的氛围很享受,对帝国的观感似乎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至于这份缓和能持续多久,对和谈和各国舆论会产生什么影响,还有待进一步观察。可要是以为帝国因此放松了监管,没有任何危机感,判断当下是搞小动作的好时机,那可就真是自讨苦吃了。
高级饭店的侍者都在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领第二份工资,中低级旅馆的清洁工和老板都是忠于政府的包打听,所有监听监视系统都在运行,藏身暗处的安保力量蓄势待发。
帝国也是使出了全力啊,连新丁菜鸟都派出来了。
罗兰的余光捕捉到皇帝塑像下一对手挽手的年轻恋人。以恋人来说,他们的动作太客气太不自然,更进一步观察还能发现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斜眼偷窥人群。至于清扫街道、搬运垃圾的车辆安装了针孔摄像机,为盲人引路的导盲犬则是经过排爆训练的军犬之类的,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可能是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临时从警察局抽调来的密探,也可能是史塔西间谍学校里的实习生。总之为了确保共同会议期间万无一失,帝国似乎是投入了全部的安保力量,就连还没完成训练的菜鸟都没放过。
考虑到会议的重要性,还有帝国意图对外展现的形象和所面临的问题,这种做法其实无可厚非。
帝国要防备的东西太多了。
防备外国间谍窃取机密,防备会议期间外国人犯罪和针对外国人的犯罪,防备国内三、四等公民在共同会议期间引发骚乱,防备恐怖组织发动恐怖袭击,防备独狼式恐怖分子,防备本国技术人员叛逃或被绑架,防备外国技术人员在规定的会议日程之外私下交流技术情报,防备……
看着这漫长的清单,罗兰隐约能听见帝国安保系统的哀嚎。
最关键的是,这一大堆需要防备的事情并不是被害妄想症发作或日常强迫症病发,而是确确实实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不。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就罗兰所知,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帝国各地都发生了恐怖袭击,他知道的有六起爆炸案,三起枪击案,袭击对象从接送学生的校车到地方政府高官,每一起案件都是以袭击者被打死或自杀告终。
可能是最近国际形势的剧烈变化和帝国一系列针对抵抗组织的打击让各种地下组织意识到“大戏即将落幕”,抱着拉人陪葬和“要死也是基于自己的意志”、“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的心态,各种组织纷纷展开了最后的谢幕演出。
罗兰向来反对针对平民的恐怖活动,不光是道德感强烈,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只会将更多本可争取的人紧密团结在皇帝的周围,并为帝国增强军备提供最佳的借口。
更不要说拜这些血腥的谢幕所赐,帝国的监控和安保变得更加严密了。
正因为是老手,一眼就能看破那些伪装拙劣的菜鸟。
也正因为是老手,必定掌握近期帝国内部恐怖袭击频繁的情报。
两者相互结合,很容易就陷入“帝国已经极度缺乏安保力量,很可能存在可供利用的漏洞”的思维定势,结果因此露出破绽。
故意露出破绽,引诱对手刻意避开摄像头和盯梢,结果反而就此曝露在隐蔽良好的反间谍专家之下,一旦被登记在案,之后是要抓还是别的怎么样,就全看帝国方面的心情了。
这种时候最好的应对方法是老老实实当个头一次进城的土包子,为这城市的繁荣和共同会议的盛况惊叹就好。
很快,在他们周围飘忽的视线转移向别的地方,两位抵抗组织的首脑顺势消失在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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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罗兰和法夫娜小心翼翼的行走在街头时,包括密涅瓦在内的诸国使节正在“语言之塔”前的看台上攀谈,距离上午九时会议揭幕式开始还有一些时间,坐在看台上套交情,交换情报,分辨敌我,拉拢分化……用诸如此类的小剧场来打发时间也算是上流社会的专属了。
“帝国方面还真是上心,连小细节都做得很不错。”
马尔博罗公爵晃荡着工艺玻璃杯,缀满常春藤纹饰的杯子在阳光照耀下光彩夺目,盛满绿色果味汽水后在阳光下更显色彩鲜艳。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清凉。
时至盛夏时分,热辣辣的太阳照晒之下,才七点多街道上已经弥漫着一层暑气,街上的行人都穿着单薄清凉的衣服。看台上的男男女女却在太阳曝晒下穿着正装,还个个坐姿端正,谈笑风生。
这倒不是诸位使节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是帝国方面安排出了差错,这些看台周围都设置有结界,内部有温控术式进行冷热空气交换。当外面是三十五至三十七摄氏度时,结界范围内则是十八至二十摄氏度,就算身穿较厚的服饰也不会觉得难受。
加上各种冷饮和冰镇矿泉水,诸国使节实际上非常滋润。
在舒适的环境之下,各种各样的交涉正在微妙的展开。
“关于‘西进’的议题,我方还有几个顾虑。”
“贵国担心的,是这方面吗?”
戈尔恰科夫伯爵微微一笑,大拇指朝向空无一人的演讲台一指。
“两股势力的合流让贵国如此不安吗?”
“不是不安,是警惕。”
马尔博罗公爵将手中的苹果汽水一饮而尽,用平静且带有强烈意志的语气说到:
“实际上局势已经开始朝着让人警惕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