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月份重起来,肚大如箩,宋墨颇为担心,倒是太子妃介绍来的稳婆看着满脸堆笑,道着“没事”:“夫人的屁股大,是个好生养的。”窦昭记得自己前世的第一胎就生得很顺利,对稳婆的话颇为赞同,安慰宋墨:“你去忙你的,有什么事,我让武夷去叫你。”
这阵子英国公府的应酬特别多。
宁德长公主的寿辰之后,接着就是三公主、万皇后、太后娘娘的寿辰,待到六月十六,又是万寿节,到了下半年,还有辽王和太子的寿辰,这还没有算上各皇子公主、王公大臣……窦昭觉得不在黄历上注上一笔,回事处若是忘了提醒内院,准得出错。
今天宋墨正和顾玉、严朝卿几个商量着进献给太后娘娘的贺寿礼,稳婆过来了,宋墨丢下顾玉等人也跟着进来了,送什么寿礼给太后娘娘,还没有定下来。
“不要紧。”宋墨有些敬畏地望着窦昭的肚子,柔声道,“我不在,正好让他们各抒己见好了。”说着,回头望向稳婆,“万一夫人生不下来怎么办?”
稳婆不由瞪大了眼睛。
万一生不下来,那就只有闯鬼门关了!
可这话那稳婆怎么敢说?
她噎了噎,道:“生产的时候还会有太医院的御医在场,我也略懂些金针之术,不会有事的。”
宋墨就问太医院的哪位御医擅长看妇科,哪位御医擅长看儿科,初生的孩子吃什么补药好……林林总总,问了一大堆。
稳婆笑吟吟地耐心帮他解释,心里却不由暗暗嘀咕。
这不是女人应该关心的事吗?怎么到了英国公府世子爷这里,全颠倒了?
外面的人都传言英国公世子爷杀人不眨眼,要不是太子妃发了话,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来的。就这样,一路上她的腿还一直打着颤儿。没想到英国公世子爷根本不是传说中青面獠牙的凶恶彪汉,而是长得面如冠玉,目如点漆,丰神俊朗,仪度雍容。她活了三十几年,高门大户也进得不少,却从来没有看见过比英国公世子爷更漂亮的男子了。最最重要的是,世子爷待世子夫人的体贴和关心,一看就发自内心。
世子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她不禁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见这谣言真是能杀死人!
窦昭却娇嗔着拉了拉宋墨衣袖,小声道:“新生的婴儿吃什么补品?舅母去湖广之前,事无巨细都曾叮嘱过我了,六伯母又把王嬷嬷派过来服侍我。我们都不懂这些,听长辈们的就是了,别想当然地乱来,辜负了长辈们的一片好意。”
言下之意让他别添乱了。
宋墨讪讪然地笑,嘱咐了她几句“要是累就躺着别动”,去了外院。
窦昭望着他的背影,微笑着摇头。
真是关心则乱。
没想到宋墨也有这一天。
真是有趣。
可心里也甜甜的,像含了块糖似。
她吩咐甘露给稳婆打赏。
三月底,在窦昭打听过这个人的底细之后,由宋墨做主,把素绢许配给了外院回事处一个叫徐良的管事,甘露的婚事却还没有着落。
甘露笑着拿了个沉沉的钱袋子给稳婆。
稳婆又惊又喜。
早就听说英国公世子夫人陪嫁丰厚,没想到出手也这样大方。
她说了几句吉利话,笑着和甘露退出了内室。
窦昭就由若朱扶着下了炕,在正房的院子里溜达。
这是她上一世的经验。
生产前越是动得多,越容易生。
送了稳婆回来的甘露就端了个小茶几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摆着瓜果、糕点。
宋大太太带着儿媳妇谭氏过来了。
窦昭想到她曾经要介绍稳婆给自己,以为她是关心自己生产而来,见风和日丽的,吩咐小丫鬟端了锦杌放在葡萄架下,请宋大太太和谭氏喝茶,吃果子。
宋大太太笑着问了她几句关于生产的事,话题突然间就转到了姜仪的身上去了:“……听说那小伙子长得十分精神……你这怀孕,生产,静养,怎么也得个小半年,有些事,你自己心里要做个打算才是。”
窦昭茫然了片刻才明白宋大太太在说什么。
她不禁失笑,道:“让大伯母费心了,我想这些事世子爷自有安排,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应该操这些心。”
宋大太太闹了个大红脸,和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隐晦地道明了来意。
原来谭氏的父亲也在五城兵马司里任职,如今已升了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宋墨到任后,他曾多次拜访宋墨,宋墨待他也很热情。可到了升擢的时候,却变成了郝大勇!
而郝大勇掌管了五城兵马司之后,对宋墨越来越不尊敬,竟然以怨报德,打起了济宁侯的主意,处处给济宁侯穿小鞋不说,前些日子还公然查起济宁侯的事来,把济宁侯和一个姓王的一起在东大街开绸缎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大太太道:“虽说朝廷命官不允许行商贾之事,可这满朝文武,谁家不做点买卖?单靠那份微薄的俸禄,还不都得饿死啊!得饶人处且饶人,郝大勇这么做,五城兵马司的上上下下都颇有怨言,我那亲家翁怕世子爷受了牵连,特意让我来跟夫人说一声,让世子爷别被那姓郝的蒙骗了!”
窦昭笑而不语,瞥了谭氏一眼。
别人不知道,谭氏心里却明白。
她父亲这是眼红郝大勇和姜仪得了宋墨的器重,想在宋墨面前给两人上眼药呢!
谭氏的脸涨得通红。
窦昭这才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徐徐地道:“既是如此,我让人领了大太太去前面书房吧——世子爷正在书房里和顾公子说话。”说着,高声喊了若彤,一副摆明了不管的样子。
宋大太太吓了一大跳,失声道:“夫人,济宁侯可是你的妹夫!”
窦昭冷笑,半是告诫半是警示地道:“济宁侯虽是我的妹夫,可世子爷却是我的丈夫!”
宋大太太骤然变色,带谭氏仓皇告辞。
甘露知道窦昭在外人面前素来维护宋墨,见宋大太太婆媳走了,这才低声道:“这件事,您真的不问问世子爷吗?”
窦昭道:“世子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果每个人到我面前来胡诌一通我都要和世子爷对质一番,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甘露赧然。
窦昭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因为陈曲水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个六旬老者同行。
老者姓宋,名延,字世泽。
他就是原名叫美贻的拂叶的祖父。
宋世泽虽然年过六旬,身材不高,腰身却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粗布袍子洗得干干净净,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显得非常硬朗。
他跪在窦昭的面前,老泪纵横:“老奴自家祖一辈就被赐姓宋,到了老奴这一辈,更是得国公府的恩典,在老国爷的书房里服侍,及长,又放老奴出去做了大掌柜。孙太夫人去世之后,蒋夫人掌家,老国公爷又重病缠身,老奴主动提出来去天津卫的庄子里和儿子媳妇一起过活。老国公爷去世,老奴曾帮着送三……老奴万万没有想到,国公府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熟识的人都不见了不说,连个缘由也打听不出来。原想请世子爷拿个主意,可世子爷身边护卫如林,等闲人根本不能近身,老奴又是在世子爷出生的时候就出了府,就算是自报家门,世子爷也未必认得老奴。老奴火急火燎的,直到听说夫人吩咐大兴田庄的庄头送几个丫鬟到颐志堂服侍,这才觉得有了盼头,把唯一的孙女送了进来……夫人,我们盼这一天,可盼了三年了!”
他咚咚地给窦昭磕着头。
窦昭不由扬眉。
能给家主送三,可见是贴心体己、极有体面的管事。
他离开英国公府去天津卫的田庄荣养,应该是新旧交替,为蒋夫人的人挪地方。而蒋夫人之后重用蒋家的人,他们这些人的后代也因此失去了继续进府当差的机会,只能流落在了各个田庄,成了普通的农户。
她示意陈曲水把人扶起来,让人给宋世泽端了张了小杌子坐下,徐徐地道:“按理说,英国公府如今当家的是国公爷,你却说你想找世子爷拿个主意,可见你心里明白,你熟识的人是为什么不见了的;至于说缘由也打听不出来,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你既来见我,可见心里早就有了盘算,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反落得个坦诚相待。像你这样虚虚实实地试探我,我可没这时间,也没这兴趣。要知道,我这里除了你孙女,有个小丫鬟的祖母曾经服侍过两任国公夫人的,还有一个小丫鬟的祖母曾经在老国公夫人屋里当过差的。我虽不知道名字,但宋总管是府里的老人了,应该很清楚才是。我既然能找了你来,也能把她们找来。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宋世泽表情一僵,随后露出窘然之色。
世子夫人能找到他,固然是因为他有心留下了线索,可也看得出其人的精明能干。第一次见面,怎么能既想保全国公爷的面子又想着给世子夫人留下好印象?他自从知道英国公府要在田庄的世仆里选丫鬟的时候就琢磨到今天,谁知道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而事情已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容不得他再审时度势,犹豫不决了,就算是说错了,也不外乎如此。
他咬了咬牙,扑通一声又重新跪在了窦昭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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