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风由西而来,空气之中有一股肥水的湿气。
头顶上空,鸦雀已经开始盘旋,它们似乎已经嗅到了血腥的味道,正欢叫着等待一场属于它们的盛宴。
地平线的尽头,一道细细的黑线出现。
那黑线缓缓的蠕动,渐变渐粗,仿佛一片贴地的黑云,沿着肥水河畔徐徐推进。
再近些,又仿佛滚滚的怒涛,正翻滚汹涌而来。
终于,那汹涌而至的浪涛,露出了它狰狞的真面目。
那是一望无边,绵延里许的庞大军阵,浩浩荡荡,辗压而至。
刀戟的森林,如死神的獠牙,反射着慑人的寒光。
翻卷如浪的旗帜,遮天蔽日,而在那旗海的最中央,一面巨大的“颜”字赤旗,傲然耸立。
那些虎熊的热血将士,皆以能环护在那面赤旗四围之下,而感到荣耀自豪。
赤旗之下,颜良坐胯着他的战驹,缓缓而目,目光如刃,直射前方。
在视野的尽头,敌人的身影渐渐出映入了眼帘。
“周”与“关”的旗帜,分立东西,三万多周刘联军组成的同样庞大的军阵,同样在沿着肥水,自北向南徐徐退进。
左翼处,乃是周瑜统帅的淮南军,而右翼处,则是关羽的徐州军。
两支军团相互掩护,徐徐向前。
那“周”字的大旗下,周瑜却是目光冷峻,表情阴沉而凝重。
周瑜四周的诸将,同样脸上满是阴霾,看不到多少自信,仿佛这是一场他们不情愿参加的决战。
周瑜确实很不情愿。
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关羽是受了什么激刺,为何突然间变得那么不可理喻,非要冒险出击,与颜良决一死战。
更让周瑜感到无法接受的,则是关羽那傲慢到极点,几乎接近于命令的生硬态度。
你一个卖枣出身的卑微匹夫,何来的傲慢,竟然敢对我周瑜如此无礼,简直是欺人太甚。
当晚谈判的那一刻,周瑜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当场把关羽拿下,一刀宰了那个狂妄之徒。
但周瑜最终还是不得不咽了下这口恶气,而且,还最后只能同意了关羽的决战计划。
因为他别无选择。
杀了关羽,他就要面临刘备和颜良的两面夹击,更无苟存的希望。
不配合关羽,使关羽率军扬长而去,他只以区区两万士气不济的将士,又如何抵抗颜良的六万大军。
万般无奈之下,周瑜只能恨恨的做了妥协。
太史慈劝说周瑜,虽然关羽的出击有些冒险,但以关羽的勇力,加上徐州军的精锐,只要能防住颜良的骑兵,拼力一战,未必没有胜算。
只要野外决战,能够击败颜良,合肥之战自解,更可一举将颜良赶出淮南。
甚至,说不定还能趁胜杀过长江,顺势收复江东也未尝没有可能。
在太史慈的鼓励下,周瑜只能强打起精神,抱着所谓的希望,今日全军而出,以配合关羽一战。
与情绪沉闷的周瑜相比,此时的关羽,却是昂扬无比。
坐胯着赤兔马,手提着青龙刀,关羽徐徐向前。
迎面而至,那浩浩荡荡的颜军军团,在关羽那半开半合的眼眸中,显得是那么的渺小,仿佛不堪一击。
长髯飘飘,关羽那一张红脸上,傲然之色正如火狂燃。
“颜良匹夫,等了这么多年,今日,我关羽终于等到了复仇之时,白马一役没能杀了你,今天我非亲手斩下你的人头不可。”
关羽暗暗咬牙,恨与傲在脸上疯狂的流转。
麾下那一万五千多徐州军团,在他恨的驱使下,步调整齐,斗志昂扬的向前推进。
两支庞大的军团,沿着肥水河畔相对推进,在距离五百步之地时,很有默契的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颜良举目远望,观察敌阵的情况,扫视半晌,心中不禁暗暗感慨。
周刘联军之阵的最前端,乃是巨大的盾牌,尽管无法看得太清,但颜良可以断定,这种盾牌必是敌人为了防范他的弩车和连弩而设。
大盾的空隙间,则架设着密密麻林的长枪,形如刺猬一般,很显然,如此密集的枪林,乃是防范着他的重骑兵进行中央突破。
再看敌阵的两翼,除了分布有大量的弓弩手之外,同样林列着一排排的长戟手,而敌阵的后方,则是七八百号骑兵。
如此的侧后布阵,显然又是为了防范颜良的轻骑迂回侧后。
颜良不得不承认,周瑜和关羽这两个傲慢的家伙,对自己的研究还是很透彻的,这么有经验的布下了如此有针对性的阵势,分明是要克制自己军团野外作战的优势。
“主公,看来敌人这阵势,他们是有备而来呀。”张辽遥指敌军道。
颜良却面色沉静,只冷笑道:“有备而来才好,不然这场仗纵使胜了,又有没什么意思。”
颜良依旧是豪然自信,那强烈的自信心,也让左右的将士,意志愈加坚定。
此时,五百步外的敌阵中,隆隆的战鼓声已然敲响,原本驻足的敌阵,开始重新向前缓缓推进。
“文远,去吧,看孤的信号行事。”颜良摆手道。
“诺。”张辽拨马转身,直往后阵奔去。
周瑜和关羽有备而来,颜良早有所料,他有庞统这般绝顶谋士,自也藏有奇招。
敌阵,转眼已至四百余步外。
三军将士个个神经紧绷,紧握兵器的手指咯咯作响,蠢蠢欲动的战意在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涌动如潮。
颜良轻吸了一口气,猿臂抬起,手中战刀向前遥遥一指。
嗵嗵嗵——呜呜呜——十几面牛皮大鼓被敲动,嘹亮的号角声亦被吹响,震耳欲聋的鼓角声,盖过敌人的鼓声。
三军将士的心,如同一潭沉寂的湖水,陡然间沸腾起来。
号角声中,三万将士组成的大大小小的军阵,开始踩着鼓点声,如铁壁一般向着推进。
交战双方,六万人,十二万只脚,在这方圆不足里许的地面上,同时沉重的踏出。
大地在震颤,苍天欲为之变色。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敌我双方,已皆是进入到了强弓硬弩的射程。
几乎在同一时间,万鸟齐飞的嗡鸣之声响起,隐藏在盾手后面的弓弩手,同时开弓放箭。
天罗地网一般的巨大箭网,如同两片巨大的黑云一般,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交织而过,然后,狂风暴雨一般倾落向对方的之阵。
惨叫之声,一时骤起。
即使双方都配备了大盾,但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仍有不幸的士卒,死在穿过盾牌缝隙的箭下。
颜军阵中,随军跟行的那些医卒,迅速的将受伤的士卒抬运往后方,在那里,百余名医者组成的医营,早已准备就绪,即刻对伤者采取救治。
而对面的敌军,却将受伤的士卒抛弃在身后,继续冷漠的向前推进。
颜良那超时代的眼光,在这细微之处,尽显无遗。
根据颜良多年的经验,每战死去的士卒,大部分其实并非是直接死在敌人的刀下,而是在受伤之后,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最后死于伤口感染,或是失血过多之下。
而大多数的诸侯,对此的作法都是等打完仗后,再行救治,但能救活的成功率,却非常之低。
颜良却认为,如果能在第一时间采取救治措施,成功的机率将极大的提升。
这些受伤的士卒,一旦救活,不旦能继续投入作战,而且还将成长为经验丰富的老兵,这对提高自己军队的整体战斗力,无疑有着极大的帮助。
而且,伤者能够存活,重新投入战斗,颜良就不需要再从百姓中征发青壮补充兵员,如此,则反过来为经济节省了劳动力。
敌阵中,关羽看到了这一幕,傲然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嘲讽般的冷笑。
“颜良这匹夫,大战当头还忙着救治伤兵,真是分不清主次,此役若不败你,我关字就倒着写!”
傲慢的关羽,信心更作,手中那柄青龙刀,也越握越紧。
战鼓的轰鸣声中,双方敌阵已接近五十步,在这个距离,弓弩已失去了作用。
时机已到。
颜良鹰目一凝,长刀向前猛然一划,高喝一声:“全军,冲阵——”
号令传下,鼓战声陡然变急,中军赤色的令旗,也摇动发出信号。
“为主公而战,杀尽敌贼——”前军右翼指挥,老将黄忠长刀一展,厉声长啸。
“杀——”
“杀——”
野兽般的咆哮声,陡然轰起,原本齐步推进的前排刀盾手,轰然而出,发足狂奔的向敌人奔去。
与此同时,甘宁的左翼军团,也同时发动,绵延里许的战线上,两万多的颜军将士,如决堤的洪潮一般冲杀而出。
敌军也不甘示弱,周瑜和关羽,同时也下达了冲阵的命令。
两万周刘联军,呼啸而出,汹涌如潮般撞向迎面冲来的颜军兵潮。
几秒钟后,天地之间,发出了一声山崩地裂般的撞击时。
在两军交撞的那一线,飞溅的鲜血和折损的盾戟碎屑,冲天而起,一瞬之间形成了一道由地面倒升起来的血色之瀑。
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声,随即而起。
四万余人,在这肥水河畔,很快就厮杀混战在了一团……
两军中军处,三名主帅,皆眉头暗锁,目光冷峻的盯着眼前那惊心动魄的混战。
真正的惨烈恶战,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