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刚刚挺直腰板,便见侧门拉开,颜良大步走了进来。
那巍巍的身躯,那英武的脸庞,仿佛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势。
当颜良步入正堂的一瞬间,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威势,竟似瞬间将整个大堂填满,令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孙权方才撑起的几分骨气,转眼就蔫了半截,赶紧又微微屈身,作出恭敬相迎的样子。
颜良大咧咧的坐于上位,向孙权摆手笑道:“仲谋还愣着做什么,快坐啊。”
那一声“仲谋”,那亲切的笑意,把个孙权听着是受宠若惊,背上更是泛起一丝凉嗖嗖的寒意。
“多谢颜大司马。”孙权慌忙称谢,心怀忐忑的坐了下来。
此时的孙权,仿佛受虐受习惯了似的,颜良对他的态度这么一变好,反而让孙权极不自在。
看着近在咫尺的满案酒肉,孙权连吞口水,但没颜良的允许,却只能干瞪眼看着,不敢动筷子。
“仲谋啊,这几天把你关在猪圈里,实在是让你受苦了。看你都瘦成了这样,一定是饿坏了吧,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吃啊。”
颜良语气相当的关怀,与先前的冷酷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孙权的惧意渐消,看看案前的酒肉,再看看颜良那种充满善意的脸,似乎还是难以确信这是真的。
甚至,孙权还在怀疑,莫非是颜良在这酒肉中下了毒,想要毒死自己不成。
这时,颜良却笑道:“怎么,莫非仲谋怕我在酒中下毒,要害你不成吗,呵呵,我若是想要你性命,需要用这般不光彩的手段吗。”
“不不,当然不是,权只是有些受宠若惊。”孙权忙道。
“不是就好,赶紧吃吧,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颜良的语气愈加的温和。
这一刻,孙权终于相信了,颜良必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样,打算厚待自己以骗取江东人望,他孙权受尽折磨,终于是熬了过来。
这一刻,孙权心中感慨万千,鼻子一酸,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多谢颜大司马,那权就不客气。”
哽咽着谢过之后,孙权再无犹豫,扑将上去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吃到极处,孙权甚至连筷子都嫌不方便,直接就用手抓起来。
饿了这么多天,连糟糠对孙权来说,都堪比山珍海味,更何况于眼前这些大鱼大肉。
这些的孙权,只如一头饿极了的猪猡,什么体面,什么尊严都不顾,只想用这些食物把自己的肚子填爆为止。
左右周仓等士卒,看着孙权那狗一般的吃相,皆是忍俊不禁。
而颜良,则也闲品着小酒,就像是欣赏小丑一样,欣赏着狼吞虎咽的孙权。
至于孙权,却也浑然不顾旁人讽刺的目光,只顾埋头大吃,恨不得连那张案几也一并吞之。
过不得多时,孙权便是风卷残云一般,将一案的酒肉扫荡了个干干净净,连一丝残渣都不余下。
吃得肚子浑圆,打着饱嗝的孙权,喘着粗气瘫坐在那里,仿佛经历过了一场大战似的。
“好吃吗?”颜良笑问道。
“好吃。”
“还想再吃吗?”
“想。”孙权吃到有点犯晕,下意识的点着头回应。
颜良脸上亲切的笑容,渐渐演变成了冷笑,陡然间大喝一声:“来人啊,还不把这厮拿下!”
左右亲军一扑而上,几下将正打着饱嗝的孙权拿下。
正自惬意的孙权,不禁大吃一惊,实是想不通,前一秒颜良还那么热情的召待自己吃喝,这后秒怎就突然间翻了脸。
“把这厮重新投入猪圈,这一次,连糟糠也不许给他吃,孤要活活把他饿死。”颜良冷酷的喝令。
从天堂重跌地狱,孙权只用了短短一瞬。
惊怖之下,孙权急是求道:“大司马,权知罪了,请大司马开恩,我再也不想回猪圈了,大司马开恩啊。”
颜良一摆手,示意左右且退下。
孙权长松了口气,忙是连连向颜良告罪,请求颜良开恩。
这时,颜良却冷冷道:“你不想被活活饿死也可以,不过,你却需要答应孤一件事才行。”
“权愿为大司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莫说是一件事,就算是一百件,一千件,权也不敢不答应。”
此时的孙权,再也不想受猪圈挨饿,吃糟糠这种罪,只要能让他有吃有喝的活下去,他自然是什么都愿意做。
颜良的嘴角,掠起了一丝诡笑,他等的就是孙权这句话。
“孤要你做的事也很简单,孤要你亲写一封卖身契,将你的母亲吴氏,卖给孤做舞伎,你可愿意。”
晴天的霹雳,瞬间击中了孙权,一瞬之间,孙权如跌入了冰渊之中,眨眼间僵硬在了那里。
乱世之中,有人卖女儿,卖姐妹,卖妻妾,为求一条生路,这好歹还能被世人所接受。
但将自己的母亲,卖为娼妓的,却是闻所未闻,古今未有之事。
颜良的这个条件,这是要让他孙权去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史以来最无耻之徒。
孙权不是白痴,就算他一心想求活,但他也知道,如果他答应了颜良的条件,在世人眼里,自己就已经与禽兽无异。
“大司马,这……这……”孙权满脸的惊怖与为难,不知该如何以应。
颜良却闲品着小酒,表情冷漠的欣赏着处于窘境的孙权。
他又怎会放过孙权呢。
他这么做,就是要在处死孙权之前,剥夺掉他最后的一丝尊严,让他背负着万人唾弃的禽兽骂名死去。
而颜良之所以把吴氏请在偏堂,就是要让她彻底的看到她儿子的真面目,用无情的事实,来撕碎吴氏那最后的傲娇与自尊。
正如颜良想的那样,此刻偏堂中的吴氏,已是一脸的惊愕。
颜良对她儿子提出的那个条件,对吴氏而言,简直是莫大的羞辱一般,令她心中羞愤难当。
更让吴氏感到惊恐的是,倘若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真的答应了颜良的要求,那自己,岂非成了世人的笑柄。
“不会的,仲谋就算再贪生怕死,也绝不会干出这样灭绝人性之事,仲谋绝不是这样的人……”
吴氏心里边宽慰着自己,但那不祥的预感,却是越来越强烈。
正堂内,死一般的沉寂。
孙权苦着一张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选择中。
是重回猪圈,屈辱的,活活的饿死。
还是,出卖自己的母亲,背负着禽兽不如的千古骂名,屈辱的苟活残生。
孙权的脸越来越扭曲,额头处,斗大的汗珠正刷刷的往下直滚。
“孙权,想好没有,给个痛快话。”颜良却不想给他更多权衡的时间。
“我……”孙权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几次三番,孙权始终难做决定。
颜良却已等的不耐烦,摆手喝道:“看来你是想做孝子了,很好,孤就成全你,来人啊,把他拖回猪圈去。”
左右亲军虎熊之士,再度一拥而上。
生死关头,孙权已没有时间再犹豫。
就在这情急的一刻,孙权狠狠一咬牙,大叫道:“我愿意,我愿意答应大司马的条件。”
那卑贱之极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偏堂,吴氏听得是一清二楚。
那一瞬间,吴氏的心头,如被千把刀割一样,心痛到欲绝。
脸色惨然的吴氏,眼眶中盈盈含泪,悲愤与羞耻写满了脸上。
吴氏是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如此下贱无耻的禽兽之徒,为了苟活一条烂命,甚至能将自己的母亲,无耻的献给敌人来蹂躏。
如果说此前,吴氏对他那贪生怕死的儿子,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话,此时的吴氏,已是彻底断绝了失望。
她恨,她恨孙权,恨不得颜良即刻处死这个不孝的禽兽之子。
羞恨交织之下,吴氏的脸上浮现出了悲凉的苦笑,忽然间,她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的自灌起来,借酒以销愁。
至于孙权,当然不会知道,一墙之隔处,她的母亲,正将他的无耻之举,听得是清清楚楚。
“母亲,非是儿不孝,实在是那颜良逼人太甚,儿也不是怕死,儿必须要活下来,为孙家留一丝血脉啊……”
孙权的心中,一个声音不断的安慰着自己,为自己找着借口。
而颜良,却是冷笑道:“孙仲谋果然是不择手段之人,佩服,佩服啊,来人啊,拿笔墨来。”
颜良还嫌不够,还要让孙权亲手写下他无耻的出卖。
笔墨拿到面前,孙权提起笔来,满脸的无奈与屈辱,颤抖着将那一道卖母之契写了下来。
书成之后,他还得匍匐到颜良的面前,双手将那一封卖身书奉上。
颜良却赖得去看,他站起身来,狂笑着走到偏堂之门那里,忽的一声将门猛的拉开。
茫然的孙权转头望去,当他看到偏堂中,正自举杯独饮的母亲吴氏时,一张脸霎时间涌上无尽的羞愧之意。
而这时,吴氏也转过头来,用失望与羞愤的目光,看向她的儿子。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