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并不是无知妇人，她知道皇后这个时候请她进宫很有可能是为了让她跟公主相认的，虽然有很多不满，但是能听公主叫一声外祖母心里也还是高兴的。
“我前儿听到一些议论，说是皇后带公主去了春景殿，我心里原还有几分不信的，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林老爷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个一向都精明强悍的夫人竟然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他感到有些新鲜，“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公主都要出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当然要好好祭拜一番才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都已经隐瞒了这么多年来，依着她的权势，就是更改玉牒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这都是胡思乱想些什么呀，皇后娘娘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她跟娴儿毕竟是有交情的，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那谁知道呢！”林夫人想起自己的女儿，心情渐渐便的阴暗，“一转眼都十五年了，公主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怜咱们娴儿，竟然都没有看见过。”
林夫人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
“好了，娴儿若是在世，也不想看见你这样的。”林老爷劝道。
“娴儿若还在，我何至于这样！”林夫人哭了十五年，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哭干了，但是，她的眼泪似乎永远都流不完，“若不是你那好妹妹，我娴儿何至于落到这样一个地步。”
林夫人每次哭自己的女儿，必然要骂上林贤妃的，若不是贤妃当年使了手段，林淑娴也不会进宫，不会经历那么多痛苦心酸，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丢了性命。
“这都多少年了，贤妃也早就故去了，你就放下吧。”。林老爷唉声叹气的说道，他本来是想起身就走的，可是见夫人如此伤心，多少有些不忍。
这大概是林家这十几年来最常见的戏码了，贵妃去后，林夫人算是把自己的小姑子恨到了骨头里，“你说的轻巧，你是儿女成群了，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这说的什么话！”林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这一帮孩子，哪一个不是规规矩矩的叫你母亲的。”
“老爷也用不着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的那些人，有哪一个是真心把我当做母亲的！”
“那也是你……”林老爷原是想说夫人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然而想到早逝的女儿，想到夫人这些年受的那些苦，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是，林老爷虽然没说，夫人却不干了，她瞪着眼睛，冷冷问道，“我怎样啊？”
“我没说你怎样。”林老爷忙解释道，“家家都有难唱的曲，那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明天就要进宫呢，你也该好好准备准备，别为了这些陈年旧事伤神了，毕竟于事无补。”
丧女之痛对于林氏来说从来都不是陈年旧事，她是想一回痛一回，十五年来从来都没有间断过，然而，吵有什么用，恨有什么用，她的女儿永远回不来了，就像老爷说的那样，于事无补，她叹了口气，冷冷的说道，“妾身去娴儿的闺房看看，老爷随意安置吧！”
林夫人有些疲惫，声音也飘渺无力，换做平时林老爷定是一转身就到小妾的房里去了，可是这一次，却出奇的挪不动脚步。女儿的死，他一直都认为是命中注定的，可是等到老了以后再一回想，其实，他有无数的机会去制止的。
要说后悔他倒也不至于，官家的女儿大多逃不出这个命运，要说不后悔，他面对夫人的时候也不像过去那样理直气壮，总之，是万分的纠结矛盾。
到底是谁错了？他这些年来从来也没有责备过自己妹妹一句，甚至，他始终都相信妹妹是为了这个家族着想的，可是，若不是他那好妹妹，他的女儿也不至于落到那个下场，如今外孙女都要出阁了，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死的太不值了。
“老爷，九奶奶亲手熬了莲子粥，请老爷过去试试。”一个小丫鬟进内说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却是，林老爷却脸眼都没抬，虽然那是他最心爱的小妾，“今日不得空，以后再说吧。”
所有人都明显的愣了一下，只有林老爷自己似乎不以为然。
当然，林夫人对他身归何处也不在乎了，事实上，她早就不在乎了，年轻的时候还愿意跟那些小妾们斗一斗，后来女儿没了她可就什么心气儿了都没有了，现在外孙女都要出嫁了，她就更不会在意那些。
“夫人，九姨太身边敏儿刚从正房出来，可是老爷却没跟她一起，看来，九姨太也是要失宠了。”常年跟着林夫人的管事嬷嬷跟过来说道。
“管她那么多呢，没有九姨太过几天也会有十姨太的。”林氏的嘴角带着轻蔑的嘲讽。
“话虽如此，她少轻狂些后院也清静些。”
“那也不过就是一时而已，谁知道老爷是怎么回事，咱们只管看着，你也少操这些心。”林氏面无表情的说道，“咱们到贵妃的绣楼去，掂量几件像样的东西给公主送嫁。”
“是。”那老婆子喜的尖牙不见眼的。“夫人总算是盼到这一天了！”
“哎。”林氏叹了口气，“我是心里可是又欢喜又难过的。”
那婆子把头低了低，轻声的说道，“只要三公主过得好，咱们家大姑娘也就没有遗憾了。”
“但愿如此吧。”林夫人低叹了口气，她可并不算看好这门婚事。“大姑娘房里贵重的东西大部分都在库房里单收着呢吧！”
“是。”那婆子低声笑道，“夫人怎么忘了，老爷怕夫人看到那些东西感伤，所以才叫收起来的。”
林夫人却并不领情，“他是怕我成天骂他那贤妃妹妹，可是，若是没那位姑奶奶，我的女儿也不至于丢了命。”
林夫人对贵妃的逝去似乎永远都无法释怀，府上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就连从前的太夫人也只是心里不满，却不敢直接说出来，谁让她们一个是贵妃的娘，一个却只是贤妃的娘呢！
“夫人，老爷心里也是心疼大姑娘的，可是碍着贤妃是亲妹妹，他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如今公主都要出嫁了，夫人也该放下了。”
“哼哼！”林夫人冷冷的笑了两声，“什么亲妹妹，还不是他自己猪油蒙了心，想着用女儿去争一场富贵，结果可到好，把好好的一个女儿都给搭进去了。”
“夫人快别再想那些了，咱们正经给公主挑几件像样的东西要紧。”虽然已经换了新的皇帝，可是有些话说多了还是大不敬的，夫人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别人却不行，她们可都是有儿有女的，谁也不敢冒犯天颜，因此，就算明知道不能劝，也忍不住要劝几句。
林夫人早就疯魔听不进劝了，把贤妃连带着朱太妃都骂了个遍，就连已逝的哲宗皇帝，也一样没有放过，即便是帮贵妃带了十多年孩子的孟皇后，也少不了要落几句埋怨。
她自顾骂的痛快，听的人可是提心吊胆，那婆子脸上都快要见汗了，她低声的劝道，“夫人，奴婢记得大姑娘房里放了一架双面绣的四扇屏，虽不是大姑娘亲自绣的，但是画面却是大姑娘勾出来的，把这个给公主作贺礼，应该是在合适不过了。”
林氏的注意力果然转到那屏风上去，她想了又想觉得不太合适，“虽然是双面绣，却不是大家的手法，拿到宫里去不成样子。”
那婆子的本意原也不在那绣屏上面，只要她家夫人不要在怨恨宫里就好了，或者说，有多少怨恨都放在心里，别再当着她们的面儿说出来，大家图个平安，也就够了。
“虽然不是很好，但是毕竟有贵妃的心血在里头，对公主来说，可是有特殊的意义的。”
林夫人还是有些犹豫的，她并不敢确定皇后娘娘真的是让她们相认的，若仅仅是见上一面，那她就该跟其他的官家女眷一样送贺礼，若是真的让公主认下她这外祖母，她才可以以长辈的身份给公主填妆。
“皇后不会是就让我进宫去贺喜吧？”林夫人疑疑惑惑的说道。
“怎么会呢！”那婆子笑道，“皇后是通情达理的人，这个时候让夫人进宫不是为了相认难道还能为了别的。”
“那也说不准，皇后是真的心疼那孩子的。”林夫人想到这里似乎连孟皇后那点“或许有”的过错都可以谅解了，“咱们还是得收敛点，别给皇后娘娘填麻烦。”
“你可是嫡亲的外祖母，这怎么能是添麻烦呢？”
“你不明白，皇后若是不愿意承认公主是贵妃所出，对公主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背靠这当今皇后这棵大树能得多少好处，林氏还是分得清。
“可是，皇后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夫人又不进宫争取的话，您这么多年的心愿了就要落空了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