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个人气质极为出众的谈未然,其一脸坦然之色,透着其人的几分洒脱脾性。
回想先前的交手,苏宜暗暗承认,这个年轻首座不得了。不愧是击杀过神照境的天才,云儿不是他的对手,再合理不过了。
苏宜心绪万千,转头交代道:“云儿,你先去一会,等为师和他说话。”燕独舞点头扭头转身就走开,走前故意撇了谈未然一脸傲气。
肯谈是一个好结果。谈未然努力心平气和,恳谈未必是最好的,因为交谈不等于交流,交流也不一定等于能掏心掏肺的交心。
和苏宜没有经历宗门覆灭到撤退等一系列生死与共的情谊,谈未然不求和苏宜的关系能达到像许存真和明空的地步,但至少要尽量敞开交流,令她明白。
苏宜神色沉凝,缓声道:“你不喜欢云儿,你对云儿有偏见……”谈未然点头承认,他对燕独舞的确存有偏见。哪怕他知道对燕独舞的有些看法,可能掺杂偏见因素,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见谈未然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苏宜不由微微一怔,打量他一会,似乎猜出他在想什么,盯着谈未然一字一句道来:
“在你和云儿交手之前,我就不喜欢你!”
和燕独舞交手之前,我没见过苏老祖,也没她消息,怎会对我有偏见?谈未然百思不得其解,收拾心情,沉声道:“为何?”
有时藏在心底的话,的确很难张口,特别那些话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只要第一句说出口,后边的就能显得自然的源源不断了苏宜盯着谈未然,眼神似乎要将谈未然的每一丝神色变化收入眼底,目光已染上几分愠怒之色:“我听说,你入门后不久,曾杀戮过同门。现在我当面问你,是否确有其事?”
心头的疑问和恼怒说出来,苏宜觉得轻松多了,比起此前她一个人陷入愤怒怀疑担心的情绪当中,现在一句话当面问出来,反而从一个人的困扰和压抑中解脱出来。
苏宜真的不喜欢谈未然。
她第一次听说谈未然,是从王铁口中隐约获知一部分,在宗门废墟上等待时,从其他返回宗门探究竟的人口中获知其他部分。
从那时起,听来的每一件事都在影响着苏宜对谈未然先入为主的印象。
若说谈未然在宗门最风光,最广为人知的几件事,无非就是杀上见勇峰,宗门大比之战等等。
从苏宜第一次听说谈未然入门一年,就一怒杀上见勇峰之事,就奠定了她对谈未然的第一个印象。同时,绝对不是好印象。
在王铁来看,宗门没处置谈未然,那就说明谈未然没错。于是,这些事情就是谈未然的风光事,当苏宜问起的时候,王铁就很为谈未然自豪的说了。
在苏宜来看,凭着见性峰的支持和权力,就杀戮同门,杀到人家见勇峰头上去,那不是骄横凶残是什么。
如果不知内情,谈未然一个骄横凶残,残害同门,仗势欺人的罪名肯定是少不了。不要说谈未然,就算许道宁在苏宜的印象中,都多了一个“管教无方纵容弟子”的印象标签。
很可惜,宗门最强的核心和中坚那批人,要么是战死要么是撤退。苏宜在宗门废墟所等来的寥寥二三人,不是弟子就是普通护法,就像王铁,又怎会知晓其中真相。
苏宜所知所闻的谈未然的相关,都流于表面。
谈未然神色古怪之极,隐约猜出什么,言简意赅道:“毕云峰是外人派来的,曾企图窃取隐脉名单。见勇峰之事关系创立支脉……总之,一言难尽。”
一说窃取隐脉名单和创立支脉,苏宜就恍然大悟了。前者不必说,创立支脉的事,从来就是一次次复杂之极的内斗辛酸史。
苏宜神色不变,问道:“宗门大比之事?你和你师父作何解释。”
谈未然先错愕,后苦笑。宗门大比骚乱事关重大,源自争未来,更加是许道宁给宗主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是,几乎所有人只看见,是他谈未然引起的,然后是许道宁公然出手杀同门。
如此种种,落在苏宜耳中,对许道宁和谈未然这对师徒的印象怎么能好得了。
倘若不知内情,从表面来看,谈未然入门之后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一件事是好事。在苏宜来看简直就是一头害虫,简直就像卧底一样在祸害宗门。
从此,就能想象苏宜究竟有多少先入为主的偏见和反感。
谈未然被指定为下一代首座,并且许道宁失踪,乃至于宗门和见性峰在首座之位的归属上的争端等等。当苏宜在宗门废墟等得零零落落的消息之时,心里的惊涛骇浪,更是绝难描述。
谈未然年轻,入门没几年,又骄横又凶残又仗势欺人,这种人何德何能,竟然能被指定为首座?
须知,隐脉启动涅盘重生,一旦重立道统的那一天,首座就必将自动成为新宗主。
光是这样的首座,苏宜就受不了。何况,一旦想到将来那个“骄横凶残”的谈未然将要成为宗主,统领宗门,那就更加无法接受。
谈未然想起渺无消息的师父,怅然叹气:“那是我师父给宗门的最后一个机会……”
凭三言两语尽量阐述,见苏宜露出恍然之色,谈未然就省略口舌不在多说。望着沉思的苏宜,真真是想破头都没想到,苏宜对他居然有如此严重的偏见,而且是如此的先入为主。
苏宜连皱眉头,夺传令等等混在一起,令她心绪一颤。
难道,真是她道听途说,所以产生误会?
苏宜闭目回忆,其实谈未然在拍卖会场给她留下了一个有急智的印象,尽管当时她根本不知道那是谈未然。不过,第一次相见,谈未然的年轻稚气,令她不由的减少了厌恶。
对年轻人犯错的包容力苏宜是有是,何况,年轻就意味哪怕有毛病也有机会改变。这想法,和谈未然对燕独舞的考虑倒是不谋而合。
后来一路同行这一个月来,哪怕接触很少,苏宜有眼睛和耳朵观察,恶感一点点的消除,印象渐渐有所改观。
人人都倾向谈未然,并相处得很好。唐昕云等人就罢了,连许存真和明空都是如此,甚至毫无保留的支持谈未然,那就太令苏宜暗暗震动了。
错非这一个月的观察和影响,发现谈未然似乎不是想象中那么烂到脚底流脓的人,不但是天才,而且心志坚毅,只怕苏宜连和谈未然坦诚交流的机会都不会给。
也许真的是先入为主,误会这位年轻首座了。
苏宜对待谈未然的态度较为强硬激烈,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源自这些对谈未然先入为主的恶感。
偏见害人不浅啊!
谈未然倾吐一口浊气,如果不是开诚布公,他怎会知晓,这位苏老祖在没见面之前,就已经积累了对他的大量负面印象:“不论怎么说,说开了就好。”
一番发自肺腑的坦诚,不能说令苏宜对谈未然的印象一下子就全部改过来,但经过这次交谈,那些负面印象必将快速消除。
偏见必将首先影响一个人的观感,然后是角度和立场。心存偏见去看人,怎么看都不是好人。想法首先就歪了,观感和立场又怎么坐得正。
“就像……”苏宜扭头望去,燕独舞在云雾的远处若隐若现,也不知在干什么,时而发出欢悦的笑声:“就像,我认为云儿是率真,你认为她是不知死活。我认为她是没心机,你认为她是口无遮拦不动保密。”
谈未然低沉道:“所以,这就是偏见。”
所以,燕独舞是率真没心机?还是不知死活口无遮拦?
“所以,云儿归宗的事……”破掉了心中偏见,苏宜就有几分接纳年轻首座了。
谈未然点头又摇头,一把抓住一把云雾凝练在双掌之间,一团氤氲分外的飘渺:“老祖,您看。你们统统以为,矛盾在燕独舞和我,其实不然,你们都不曾明白,真正的矛盾核心是你。”
“或者说,你对我的偏见!”
苏宜微微扬头,端详谈未然双掌之间的氤氲迷雾,似乎在真实和虚幻之中,教人不愿不敢轻率下定语。
谈未然平静道:“老祖,我本想多相处一阵子,等互相多一点了解,抵消偏见,抵达目的地再和你详谈的。你知道我为何要提前吗?”
不等苏宜接话,谈未然自问自答:“我怕,怕你把偏见和多疑带回去,成为纷争的源头。然后……”张嘴就是一口气,将这团云雾给吹得四分五裂。
然后,消散无踪。
苏宜手足冰凉,一个涅盘的新宗门如果没办法团结,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联想后果立时就如坠冰窟,看着这个俊美如玉的年轻后辈,她发现无话可说。
谈未然没说错,真正的问题不在燕独舞,矛盾根源是她苏宜。因为,燕独舞是半个外人,而她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当然,燕独舞的问题终归是要想一个妥善方法来解决,谈未然提出的方法简单而有效,他相信苏宜是能够接受的。
谈未然竖二指,语出铿锵道:“关于燕独舞,我有两个安置方法,老祖您来选。”悄然间,他恢复了敬语。
听了谈未然的讲述,苏宜就才发现,偏见果真会害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