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主宾位坐定,赤狐悠闲地在两人身边打着转。沐芝兰内心紧张,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偷瞄方丈大师的表情,却如何也控制不住。
方丈大师余光扫到沐芝兰的细微动作,却当做没有瞧见一般。在沐芝兰未注意他之际,他取出一把钥匙,推到沐芝兰跟前,道:“这迟早是属于你的。我大限将至,怕等不到五年之后再亲手交给你了。现在给你,你且收好。”
“这,这是用在什么上面的钥匙?”沐芝兰接过钥匙审视了好半晌,抬眸看向方丈大师,“是谁留给我的?”
说是钥匙不如说是一把小簪子,银质的,做工很精巧。一般人家用这种簪子钥匙都是锁小金库或者贵重小件的。因为这种簪子与锁都是定做的,一把钥匙一把锁,根本没有备用的。
方丈大师一如既往的平和:“是令尊。用途,老衲也不知道。令尊把这东西拖人交给老衲时,带了一封信。信上没说钥匙的用途,只说,若你能活到十八岁,便把这钥匙交给你。”
沐芝兰犹有些不大相信,问道:“一点儿苗头都没有嘛?会不会是关于《山峦堪舆》那本书?”
方丈大师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以令尊的性格,老衲认为应当是遗训或者是你们沐家不外传的秘法。”怕沐芝兰不相信,他举例佐证自己的观点,“令尊连你们沐家不外传的《地藏菩萨本愿经》都能借给老衲参阅,更何况一本《山峦堪舆》,书终究是死物,人的脑子才是货物。”
沐芝兰握着钥匙,心里异常忐忑,不自觉地思量道,这把钥匙到底是开什么的呢?嘴上却也没闲着,“那大师觉得这钥匙有何用途?”
方丈大师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随即转移话题道:“老衲生于南边的栾国,因为求学来此。滞留至今已经近三十余年。老衲大限将至,有一心愿,还望施主成全。”
“大师,请说。”沐芝兰说着话,就已经哽咽出声。近来频频有人离去,她自以为能够看淡生死,可还是有同类去世的悲凉和沧桑。
方丈大师取出那本已经破损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双手递给沐芝兰。沐芝兰亦双手接过来,态度甚为恭敬。
方丈大师半垂着眸子道:“恳求施主活下去,把此经惠及世人。老衲曾立志,传播此经。老衲为了传播此经,曾走过歧途,以为坐上唯恩寺方丈之位就可以了。仪琳方丈舍身饲虎,以扬佛法,乃是老衲罪过。我把仪琳大师私藏朝廷通缉犯的消息传了出去,仪琳方丈被处死。
老衲为接管唯恩寺的位置,与当初的德妃廖氏,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廖氏,做了一番协议。她若是能助我坐上方丈之位,我帮她谋得皇后之位。一切都很顺利,几乎超乎想象的顺利。可就在我以为大势已定,我将会在方丈之位上有一番作为时先帝下了一道密旨。密旨上让我不得以官话传道,不然逐出大周帝国。
寺里的僧侣,任何一个都可能是先帝的耳目,包括**。我战战兢兢,忍了十二年,本以为新帝登基,我应当熬出头来的。可,此时,太后与新帝的立场发生转变,而我作为曾经为两人搭线的一方,身份已经变得很尴尬。知道得太多,我已经连开口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沐芝兰静静地听着,没插一句话,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觉得安心。其实,方丈大师已经很明白了,为了传道,借助权势,并没有得到益处,而却处处受制于人。因为你有所求,所以有软肋,容易被人捏在手心里。无欲则刚,可谁又能做到无欲无求呢?沐芝兰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方丈大师说完,停顿了良久,才又继续道:“一步错,万古枯啊,如今追悔已晚了。老衲虽不才,但也能看得出施主深得令尊真传,一向有自知之明。希望施主能成全老衲心愿。”
沐芝兰思量顷刻,才接口道:“方丈大师,我不能骗你。我不能。一我不懂佛法,若是我接受了您的请求,无疑还是要走上玄虚之路。可此路若何,想必已有万千人去实践过了。没有真才实学,或许能得一时尊崇,可终究难以深入人心。二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出去,能不能留下来。说句自私的话,我应了您的请求,您解脱自以为圆满了。可是我找不到传承者,这份负疚感是不是将传给我呢?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去承担此负疚感,也不认为我有责任。方丈大师,我很抱歉。我愿意死,但是我不愿意骗我自己的心。”
方丈听闻沐芝兰如此说,只得哀婉叹息,却也不再一味恳求了。他道:“既然如此,老衲就不为难施主了。”
沐芝兰也不忍他就此带着遗憾离去,抿了抿唇,低声道:“传道也并非不可。我虽不才,也没此心。但是方丈大师有此才,又此心。应当不难。须知道很多事情,活着的人无法施展,而去世的人却让容易让人自由联想。活身证果难,死身被人封就容易得多了。”
方丈大师抬眸看了沐芝兰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并未言同意与否。沐芝兰也不好再继续下去了。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但看个人选择了,方丈大师不能替沐芝兰选择,而沐芝兰也不能操纵方丈大师的思想。
各有所执,各有所念,罢了!
方丈大师似乎找人倾诉一般,絮絮叨叨又将自己做过的些许错事,说给沐芝兰听。人之于世,哪里能是十全十美的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路途已张,根本没有回头余地,这些人只能一错再错下去。如今觉得错了,当初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吧?
方丈大师做结尾陈词时,对沐芝兰道:“但愿你能随心而为,不为外在所累。”
沐芝兰但笑不语,她现在只求自己能活下去,再多的都是空谈。只有活着,才有以后。
出了山洞,木瓜上前,先施礼见过方丈大师,又看向沐芝兰。待方丈大师走了,木瓜问道:“都说了些什么?关于沐家书斋的吗?”
“嗯?”沐芝兰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木瓜,“什么关于沐家书斋,你知道些什么?”
木瓜低声道:“难道方丈大师没有告诉你吗?沐家书斋中被烧掉的那些只是副本,孤本没有被烧掉啊。”
沐芝兰听闻木瓜如此说,心跳得咚咚响,却故作淡然地诈木瓜道:“你知道的不少嘛?说来听听。《大国医》是吧?只要你我都能活下去,见到那本书,我一定借给你阅读。”
“是,你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去呢。”木瓜沉吟半晌,才又道,“其实,我后悔来这里。可是已经晚了。所以后悔也没用。”
沐芝兰握了握钥匙,问木瓜道:“你是怎么知道沐家书斋的书烧掉的是孤本?”
木瓜冷笑一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传言你们沐家南阁子遭遇宵小之辈,而后纵火烧掉了书斋,是不是这样的?”木瓜自问自答地道,“确实是这样。书斋烧了,可烧书斋的人正是令尊大人。”
沐芝兰觉得自己似乎距离某些真相越来越近了,比如那本《山峦堪舆》或许真的存在,被她的父亲大人藏了起来。连方丈大师那样值得敬仰之人,都有私心,为什么她的父亲大人就不会有私心呢?
沐芝兰敛下心思,用不屑的口吻,一跌声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父亲所为?证据何在?你口口声声说沐家书斋的书都还在,你可是见过?那证据何在?还说我神经错乱,我瞧你才是发疯了。”
“是,我是疯了才来这种鬼地方。”木瓜说着,举步要离去,却被沐芝兰拉住了。
沐芝兰对他道:“把话说清楚。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还不如把话说个明白,免得死前还留有遗憾。”
木瓜冲沐芝兰挑眉,一副欠揍模样,好似再说“就是不告诉你,急死你”。他要走,沐芝兰拉住他的胳膊,大声问道:“你说不说?”
为此两人就起了争执,那簪子模样的钥匙从沐芝兰的袖口掉了出来,刚巧被木瓜踩到了。他弯腰捡起来,看了半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沐芝兰担心出变故,伸手去夺,“快还给我,快点,那是我的!”
木瓜刚说了一个“不”,瞧杏仁朝这边走过来,他举着沐芝兰的钥匙,大喊一声道:“沐姑娘发疯了,大家快来看看啊。”
沐芝兰瞧见杏仁,喊道:“杏仁,他抢了我东西,你快来帮我。”
可就在此时,木瓜觉着手中的钥匙,却不动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远处。神情无不专注,好似有什么重大发现一般。
沐芝兰也停了下来,想拍他一把,问怎么回事,却因他无比认真的表情,而没敢打扰。她顺着木瓜的目光看向远处,却因个子矮,一无所得。
从不远处走过来的杏仁,自她的角度,看两人,姿势无比暧昧,好似谈情说爱的恋人。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了。
沐芝兰回头瞧见她,忙招手道:“杏仁过来帮忙!”
“出了什么事情?”杏仁走上前,偏头看了看两人,问目光灼灼盯着远处的木瓜,“你在看什么?”
木瓜朝杏仁招了招手,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站定,右手举着钥匙,左手指着钥匙尖被日光照耀投射的位置,问杏仁道:“你看到了什么?”
沐芝兰什么都看不到,着急地问道:“看到了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