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枝头的黄叶带着某种日暮的哀伤，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最终纵身一跃，离开了枝头回归了尘土。
窦端云望着窦清龙，他年纪并不算很大，但是神色中的沧桑却让他看起来显得格外的苍老，不复前些日子高高在上养出来的威严沉稳，虽然衣饰依旧华贵，但是强悍的表情后面，却有一丝掩不住的疲惫。
窦端云看着窦清龙，两人对视片刻，窦清龙看着眼前纤细柔弱的少女，他并不大把窦端云看在眼里，就算是天才，在她年纪幼小的时候，也算不上对手，不愿意直面她，也不过是忌惮着那个不知深浅的媚儿，自从媚儿离开之后，他却是更看不上窦端云了，没有绝对的实力，任何的小聪明都是不足为虑的。
只有拥有了实力，才能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窦清龙深深的吸了口气，就听见窦端云偏过头对窦乐心道；“风大，还不给清龙哥哥添件衣服。”
声音是极为柔和的。
窦乐心低眉垂眼，从丫头的手里接过不知道什么时候送过来的披风，抖开之后走到了窦清龙身边，柔柔的叫了一声父亲。
窦清龙瞥了这个自幼就被他忽视的女孩儿一眼，这个女孩儿从来是不得他关爱的，记忆里也是一副病弱苍白的样子。
面前的女孩子皮肤虽然仍然苍白，神情也是极为温柔的，但是却好像一枚美玉，显出某种温润的内涵。
最终还是没有说话，由着女孩子为自己披上了披风，窦乐心面对着窦清龙伸出手来，因为身高的缘故，少女微微踮起脚来，为窦清龙系上披风带子，挽上了一个简单但是很紧的结。
“父亲。”没有想到窦乐心会忽然开口，声音温和的好像是在闲聊，轻轻柔柔的，“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总想为父亲做些事情，这件披风，我为父亲做了很久，总想着若有一日，能为父亲亲手披上这披风，心儿就算是当时就病死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蓦然听见窦乐心声音温柔，但是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之色，窦清龙不由一愣，还没有说话，就听窦乐心笑了一笑，联袂为礼，转身走到了窦端云的身边，仍然安安静静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姿态倒是以前见惯的温婉柔美，只是站在那个丫头背后，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虽然心中在不舒服，但是将窦乐心给窦端云，却是老祖宗亲自发的话，窦清龙就算想要讨窦乐心回来，也抵不过一句让亲姑姑教她一些主持中馈，家宴礼仪的事情——至于是不是真的教导，窦清龙冷笑一声，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金尊玉贵长大的窦端云，真能教导好窦乐心也是谎话，不过既然老祖宗已经决定了窦乐心的夫婿是没什么权势关系的温流芬，窦清龙也无心为这个女孩儿操持太多的心思，如今件窦乐心柔顺体贴，想起这些年来这女儿乖巧听话，孝顺懂事的样子，心下还是有些感触，不由道；“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的！”
窦乐心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就听一个爽利的声音道；“乐心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窦乐心一笑，转身行了一礼，道；“三叔叔。”
却微微侧身，若有若无的瞥了窦端云一眼，窦端云的神情极为平静，淡淡的样子和每一个大家闺秀看起来都很相似，但是也有些细微的不同。
那些不同太过细微，如果不是极为熟悉的人，也无法从窦端云那完美无瑕的有礼微笑中寻出不同来。
窦清豹瞥了窦端云一眼，嘴里冷哼了一声，就听自己的哥哥轻轻咳嗽了一下。
咬了咬牙，到底把嘴里的酸气都吞了下去，只是到底有些不安分，窦清豹嘴角一扯，不怀好意的问道；“是什么风把我们金贵的二小姐给吹来了，这秋风冷寒，也不怕伤了身子，惹老祖宗和窦夫人伤心。”
窦端云倒是抬起脸来，微微一笑，如春花初绽，窦清豹一愣之后，立即心中冷嗤一声，到底是个小丫头，却莫名的怀念起总是对自己冷冰冰的窦九娘来。
心中刚因为窦九娘而生起一丝感伤，就听窦端云微笑道；“我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倒没想到窦端云说的这样坦白，两兄弟都不由愣了一愣，就听窦端云抿嘴笑道；“最近在忙着奴家和心儿的婚事，要抽出身来也不容易，不过这两件事情就算是在忙，也要来见一见的。”
窦清龙一愣，仔细的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和窦端云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必须见上一面的事情，默然摇了摇头，伸脚踩上一片落叶，脚上微微用力，便将那一片落叶碾碎了。
窦端云嘴角微勾，窦清豹到时忍不住，道：“能得你亲自跑一趟，想起也不是什么小事。”
窦端云抿嘴一笑道；“第一件事情，是前些日子，我送了一个丫头来伺候清龙哥哥。”
窦清龙脸上的青筋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说是伺候，不过是把他们埋在碧桐楼里的内应大大方方的送了回来，而且还是以最不堪的方式。
虽然将那个丫头送给自己，在外人看起来是极为宅心仁厚的又体贴长辈的，有知道一些的也只道将内应送回主子哪儿也算得上是心慈手软，只有真正知道了那个因为误会而和柳月发生了关系的窦清虎现在的情况，才会不由自主的捏了一把冷汗。
想起弟弟，窦清龙不由脸色一沉，心中的杀机一闪而过，这个丫头，自己迟早会讨回这笔账。
“是。”
“清龙哥哥还喜欢么？”
“……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那个柳月虽然笨拙了些，但是药堂的药应该还是有效的。”窦端云笑眯眯的说道，“只可惜我就要出家了，否则有机会再送两个来伺候清龙哥哥也好。”
窦清龙眼神森冷的看着窦端云，笑道；“不如留给你的丈夫。”
这话却有些不顾惜了，虽然也有婆媳争斗婆婆往房子里塞人的，也有为了后人的缘故在怀孕的时候含羞忍辱为丈夫纳妾把丫头开脸……
虽然纳妾这些事情很是正常，但是一来窦端云还未出嫁，二来窦清龙好歹也算是窦端云的娘家人，就这样开口，也有些失态了一些。
窦清龙收到了窦清豹投来的奇怪一眼，才警醒过来自己失态了，望了一眼窦端云，却见她一双眼睛仍然黑漆漆的，好像秋天最清澈深幽的池水。
窦端云却只是抿嘴一笑，不以为意的道；“为了贺家的血脉，即便是婆婆不说，奴家也会很识大体的为相公多收几个妾室，为贺家开枝散叶的。”
她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让窦清龙和窦清豹都不由吃了一惊。
当初窦天章本来可以将窦氏收为妾室，但是偏偏最后却选了破门毁功私奔而去。
本来以为受了这两个痴情人的教导，窦端云也会是一个用一辈子来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清雅女子，更何况贺坚行本来因为叶小姐的缘故曾经发誓不纳妾室，本来是一对极好的夫妻，却没想到窦端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窦端云说完话，却脸色微红道；“说起来这些事情，倒让清龙哥哥见笑了。清龙哥哥和大嫂子眷侣情深，这些年只得了心儿一个女儿也没有纳妾来传宗接代，却让端云儿好生敬佩哩。”
窦清龙冷笑了一声，感情这种事情，并不大放在他的心上，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本来一切都按照这他的算计来走，结果却不想……一步错，步步错，事情终于朝着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事情走去。
他想起插在窦林氏胸口的匕首，却莫名的有些烦躁，又伸脚碾碎了一片落叶。
就听窦端云笑道；“这第二个事情，还是我看心儿背着我偷偷垂泪，我追了几次她才告诉我，说大嫂子病的厉害，大嫂子虽然疼惜她不让她伺候，但是她身为人女，却怎能知道母亲有疾而坐视不理？但是又不好违逆父亲的命令，但是关心母亲，所以才偷偷垂泪，我才特意前来，跟清龙哥哥讨个面子，就算是隔着屏风纱帘，让心儿见一见大嫂子也是好的。”
她这一席话，娓娓道来，理直气壮，一旁的窦乐心听她说道母亲，一双眼儿已经红了。
窦林氏的死讯，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顾忌着窦端云的婚事，窦林氏在碧桐楼自尽这种事情被窦家上下刻意的瞒了起来。
无论是在碧桐楼自尽，还是死在了窦端云婚礼前夕，这种事情——虽然目前有志一同的瞒了下来的，但是等窦端云出嫁之后，窦夫人腹中骨肉落地之时，却必然还有一场宛如雷霆的风暴清算。
女儿想见母亲一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偏偏那母亲不是重病在身，而是早已经死了。
这种事情，窦端云说起来轻松容易，但是要让窦清龙答应，就没那么容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