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将伞收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水珠顺着朱红色的伞面流了下来,悄无声息的滴落在了一小滩一小滩的雨水中,分散在地上的细小水塘如同破碎的镜子一般,映照出支离破碎的灰色天空和喜鹊枫叶嫣红油纸伞。
这秋雨缠缠绵绵的,下得人都懒散了起来,但是屋舍里却焚着香,香味虽然清淡,却依稀将那秋天的冰冷清寒都阻挡在了屋子外面。
艳儿正拿着一个九连环在玩,一抬头就看见窦端云走了进来,手上的伞虽然湿淋淋的,但是……
瞄了眼窦端云的鞋子,艳儿便将九连环放了下来,打发丫头去煮了新茶,低声笑道;“端姑娘,你怎生自己来了。”看窦端云的样子,只怕是自己一路走过来的。
窦端云点了点头,道;“蒲黄酒呢?”
艳儿便嫣然一笑道;“掌柜的新得了几样好东西,正准备去送去端姑娘府上让端姑娘看看有没有可以入眼的,可巧端姑娘您就自己过来了呢。”又眨了眨眼睛道;“我这就去请掌柜的出来。”
窦端云便也无心喝茶,点了点头道;“也好。”又见几个丫头缩在一边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着一些什么,被艳儿瞪了一眼,哄笑着一溜烟的散了。
艳儿走了片刻,一盏热茶就备着一碟子点心端了上来,仍然是白宝斋的招牌茶水顾渚紫笋,但是入口却和以前不同,顾渚紫笋本来就已经是这世上难得的好茶,但是这一盏顾渚紫笋却别有一丝清灵甜美的味道,窦端云抿着唇慢慢缀饮着那茶水,不一时就见艳儿引着蒲黄酒出来,蒲黄酒背后还跟着一个蓝衣女子,修为竟然一时看不透,却是低眉顺目的垂着脸,并看不清面目,但是那身段窦端云却隐隐的觉得有些眼熟,心下暗忖这女子身份。
便起身行了一礼,蒲黄酒微微一笑,拱手回礼道;“幸不辱命。”便指着那蓝衣女子道;“这女子唤作隐娘。”
隐娘抬起脸,却见她大约二十三四岁,一张脸尖尖的,瘦的有些吓人,但是更吓人的却是那张小脸上却刀痕交错,至少有三四刀活生生的划破了那小脸,虽然依稀还能看出秀美的轮廓,但是一张脸却算得上是彻底毁了,这样一张伤痕遍布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在那张巴掌大的消瘦小脸上,显眼的有些触目惊心。
那眼睛,顿时就让窦端云想到了落在猎人手中的困兽。窦端云盯了眼那个女子,将隐娘这个名字在心内默默念过,放下茶盏,轻声笑道;“那个隐,哪个娘?”
一双眼睛却盯着隐娘,看窦端云的举动,蒲黄酒却明白是不要自己答的,就听隐娘嘶声道;“是隐姓埋名的隐,传道姑娘的娘。”这声音却好像寒鸦一般,极为难听。
是伤了嗓子么,盯了那隐娘一眼,窦端云放下茶盏,瞥向蒲黄酒,道;“你这人,从哪里寻来的?”
蒲黄酒见她发问,便道;“是病眠人寻来的。”他微微一顿,低声道;“我瞧着她似乎符合你的要求,便寻来给你看看,看能不能入你的眼,入了也是造化,入不了也是她的命数……”
说起来,另外一个老板病眠人她似乎一直没有见过呢。
窦端云眯了眯眼睛,当年月初晴告诉了他白宝斋的存在之后,他和白宝斋的交易几乎都一直是和蒲黄酒之间进行的,病眠人虽然号称病眠,却似乎是最坐不住的,没有在白宝斋里真真正正的呆上几天,不由微微一笑道;“病眠人……!他寻来的东西似乎有趣。”
蒲黄酒见她笑语嫣然,语速徐缓,更是谨慎,低声道;“他总是好在外面跑,有什么都往这里边丢。”
两人竟然一时说道病眠人身上,似乎将隐娘完全忘在了一边,隐娘见他们说话,也只是垂了眼睛,露出安静的神色,站在一旁。
“其实这个隐娘我不想要。”窦端云抿了抿嘴,瞟了那隐娘一眼,嘴里吐出来的话清脆又冷冽。
其实不想要,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蒲黄酒扫了隐娘一眼,却见她站在旁边,却仍然是木木的样子。
对于病眠人的眼光,他还是很信任的,毕竟做了这么多年搭档,所以他义无反顾的把隐娘带到了窦端云面前。
“隐娘,隐姓埋名,以求复仇之机么。”窦端云偏过头,将一片茶叶在慢慢的嚼碎吞了下去,隐娘身子一顿,握紧了拳头,虽然仍然是挺拔平静的样子,但是光秃秃的手指掐进肉里也有些疼痛,“能这样安静的让我们遗忘她的存在……隐娘,你的法诀不同寻常吧。”
隐娘垂了眼,低声道;“当初隐娘曾经年少无知,学了一样法诀,运转之下,能降低自己的气息,蒙蔽他人五感。寻常人若不刻意,便难以发现奴婢存在。”
所谓人的存在,不过是双眼试之其形,双耳闻之其声,鼻子嗅之其味,身手触之其存……当降低了自己的气息,蒙蔽五感之后,又怎么会有人刻意去找一抹空气的存在呢……当一个人不刻意去寻找她的踪影的时候,
窦端云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知道跟着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隐娘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对自己说道,已经事到如今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连退路都给自己断了,不管怎么样,就只有前行了,不管前路如何,都只能往前走了。
便睁着一双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盯着窦端云,道;“我只知道,跟着你我付出的代价绝对会物有所值。”
窦端云瞟了隐娘一眼,跟着她付出的代价绝对会物有所值……?
“即便是被追杀么?”
“是!”
“即便为奴为仆?”
“是!”
“即便我有可能随时舍弃你?”
“是!”
清脆的少女声音和嘶哑的声音来回交错,唯一的声音是窗外细柔的雨丝,窦端云慢慢的喝完了手里的茶,然后将茶盏放回了桌子,眼眸专注的盯着隐娘。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留着你的脸。”
如果要复仇的话,留着一张秀丽的脸,去色诱其他高阶修士也比给她一个小丫头做奴仆来得强吧。这样将脸彻底毁去,已经没有了其他退路。
虽然对于色诱这种事情不好评价,但是从某些方面来说,的确比自己修炼“看起来”方便有用多了不是么?至少辛苦艰难就是天壤之别的。
“以色事他人,终不能久。”隐娘微微一顿,才又开口道;“我以前也觉得,只要有一个人能一直在一起,就十分欢喜满足了,甚至觉得为了他,舍弃那家世一切也没什么的,直到后来才发现,除了自己,又有几个人肯真正为你舍弃一切,真正要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与其期待有天神下凡来救你于水火之中,倒不如多靠自己几分,多强大几分,让自己不要落尽那水深火热之中岂不比让人来拯救好的很多。”
她声音嘶哑难听,每一次说话都颇为痛苦,但是这一段话却是她思虑已久,如今一口气说了出来,虽然喉咙干涩疼痛,但是却觉得心中一片光风霁月,十分畅通。
窦端云点了点头,道;“你倒说的是。”便对蒲黄酒道;“这人什么价?”
蒲黄酒报出一个价格,就见窦端云点了点头,只手撑额,想了想,伸手拿出一颗药丸,递给隐娘道;“你这名字太弱了些,我不喜欢,这个你去讨点水自己化开吃了。”她微微一顿,便道;“以后便叫做尹酬吧,伊人翩翩无人的尹,酬劳两清的那个酬。”
那女子知道窦端云这是想打发自己,眉目不动,便伸手将那药丸拿了,行礼转身就出去了。
窦端云看着她背影消失,微微一笑,斜斜的瞥了蒲黄酒一眼,低声道;“你再给我寻些人。”
***
“宫主,真的找到那仇人了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捏碎了手里的金盏,绛红色的酒液高高地飞溅了起来,最后落在了地上,如同血滴一般,散发出了浓郁的香气。
“不错。”高居上位的宫装女子美艳无比,娇俏的媚眼从一旁仿佛正在专心缀饮着美酒的男子身上掠过,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我让小优寻两位长老来,正是有事要交托给两位长老。”
瞟了一旁一脸惫懒,仿佛只有手中的酒最重要的精干汉子,老头子冷哼一声,拱手行礼道;“宫主尽管吩咐。”
宫装女子娇笑一声,道;“我罗浮宫中,林长老修为高深,李长老八面玲珑,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我已经感知道了罗浮玉在那帝都之中,虽然已经被人压制,但是却还没有离得了帝都。”林长老连称不敢,李长老却将杯中的酒慢慢饮下,甚至故意发出了啧啧的品酒之声,然林长老真想一巴掌甩过去。
她却将一双妙目凝望着那汉子,嫣然笑道;“两位长老还请往那帝都一行,寻访那罗浮玉所在,必然要将那镇宫之宝带回来才是!”
李长老微微一笑,却抬眼望了宫装女子一眼,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