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秀美的闺房内，一条红线从屏风背后饶了出来，一条殷红丝线的一端被冷香牵着进了屏风后面捆在了晕迷少女的手腕上，另外一端却被一个青袍医者捏在手里。
那医者双目微闭，三个手指按在丝线上，正在用那悬丝诊脉之术。
为了顾及到那身份尊贵的女子名节，这悬丝诊脉的法子，不知道从何时流传了下来，但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这世上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伸手将丝线从手上放下，虽然号称是太医，但是实在太过年轻，素青的袍子，黑发用桃木簪挽起，身上带着草药的清新香气，年纪虽然轻，但是嘴角微微勾起，却自有一股宁人的气度。
见温太医放下丝线，几个丫头互相望了一眼，对着温太医的神色，就算这几个丫头也算得上是冰雪聪慧擅长察言观色，也从温太医的神色中看不出来什么东西。
到底还是天香在四个丫头是素来是个姐姐的角色，眼神从其他三个丫头脸上当下上前一步，盈盈笑道；“温太医，不知道我家小姐身子如何？”
温太医点了点头，伸手拿了案上早就备好的笔墨，淡淡的道；“不过是郁结于心，然后惊吓过度，一时堵了心窍，开几服凝神静心的药就是了。”
写了几行字，他却似乎想起什么，放下笔，迟疑问道；“请恕在下无礼，二小姐的闺名，是不是上讳端下讳云？今年一十四岁？”
天香脸色一板，就听冷香盈盈笑道；“太医一定是在夫人那里听到的吧。”却听得窦清虎那里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这最重规矩的二小姐闺名让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寻死觅活呢。”
温太医扭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这位还请莫要胡言乱语，我问这小姐姓名，只是因为当初我爹爹曾为一位窦小姐看过诊，因为那窦小姐小小年纪，便郁结于心，我爹曾劝导于我，如再遇见这小姐，却要细心开导，莫要钻牛角尖才是。”
冷香挑了挑眉头，轻笑道；“不知道温太医的父亲如何称呼？何处行医？”
“家父上讳桂下讳叶，乃在回春堂中坐诊。”
“如此说来，也是有的，昔日小姐曾经在贺家村中住过一段时间，承蒙温医师照顾了。”冷香略一思索，立即巧笑回道，眼中却掠过一丝暗色的流光；“当时开的是一个归脾方的单子，太医的意思，还是按照那房子抓药服用么？”
温太医略一沉吟，才道；“虽然药物有用，但是到底还是要自己想开才是。”他望了眼躺在帘子后面影影灼灼透出身影的女孩子，眼中难得的浮现出几丝怜悯之色，行医久了，才知道这些养在深闺里小姐的不易，这窦小姐纵然是穷极富贵，但是看那血亲窦清豹的说法，却知道她这十年郁结，绝非轻易可解。
他本来是个悲天怜人的心肠，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学了一身医术辞别父母亲人独身一人上了帝都，如今虽然生死见得多了炼得心肠冷硬了些，但是本质上还是个极善良的孩子。
他今日来，本是为有孕在身的窦氏诊脉，又恰恰碰到了去求救的玉香，便自告奋勇跟了来，悬丝诊脉这种事情，他自幼家学渊源，别人惊为天人，他倒不以为意。
当下就着归脾方，又减了两味药，添了几味，才吩咐冷香道；“这药方你们拿着，拿三碗水煎成一碗，每顿饭后服一次。”却又道；“我还要去寻窦先生说一说话，你们可知道他在哪里？”
还是天香道；“二爷若不是在夫人身边，就大概是在议事厅吧。”
温太医点了点头，抬脚出了门，玉香忙小心翼翼的走了两步卷起帘子，他却在帘子下回过头上，阳光落在他身上，为青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却听他叮嘱道；“药物的作用毕竟有限，你们还是要多开解这小姐，让她尽快想开才是。”见几个丫头争先恐后的点头应是，才又看向窦清虎，正色道；“这位先生，窦小姐有恙在身，需要安静休息，你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窦清虎面对着温太医，也并不移动脚步，也只是冷冷微笑道；“大夫，你虽然可以看出我这二妹妹身体不适，但是毕竟是肉眼凡胎，看不出来我这妹妹的病因！”
他这说法，却是直直挑衅温太医的医术了，温太医家世代行医，从小就是在草药中长大，少年时就接替了温老太医的位置，十来年来人人都夸他是少年神医从未出错，虽然脾性温和，但是也容不得人怀疑他的医术，当下眉头一竖，道；“我看不出来，难道你看得出来么？如果真是这样，我倒还要请教一番才是。”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是却带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冷硬之意。
窦清虎见他生气，也只是哈哈一笑；“温太医你虽然医术高妙，但是我这二妹妹的病因，却不是因为医术而起。而是……”他声音微微一转，带上了几分妖娆邪魅之意；“而是因为……妖惑。”
“……”
冷香上前一步，娇斥道；“豹爷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妖精不妖精的，如果真说要说妖惑，你倒不如……”她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双眼瞪著窦清虎，一字一顿的道；“你还不如关心下你的哥哥是不是被他那大弟子迷惑了，放着身有痼疾的女儿不管，只一心守着那徒弟连家中的规矩都不顾了，知道的还夸他师徒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范子昀才是他的嫡亲儿子呢！要说被妖精迷了心肝，你那大哥才是好……”
“闭嘴！”窦清豹脸色一变，沉声喝道，脸上神情微微扭曲，带着几分愤恨瞪着冷香，竟然看上去很有几分恐怖。
自从那翠云蕙心兰之后，她心中就有些隐隐约约的怀疑，如今见窦清虎胡乱说话，索性就嚷嚷出来，如今见窦清虎神色恐怖，只是心中一动，看着窦清豹脸色恐怖，冷哼一声，抿了抿嘴，不再说话，只拿一双冷冰冰的目光，瞪着窦清豹。
那目光，看的窦清豹莫名的心中一慌，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扬，已经朝着冷香的俏脸上扇了过去，口中喝道；“你们小姐不是最重规矩么，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不知道上下尊卑的丫头！”他一巴掌带着风声，声势不凡，分明带上了几分力气。
冷香眼眸微闪，微微后退一步，手指出乎人所有意料的在空中划了一个奇妙的弧度，她虽然身形娇小，但是这手指如花盛放，最后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角度刁钻无比的一下戳在了窦清豹的掌心。
本来以为不过是一个寻常丫头，这一巴掌下去就算不当初打死，至少也能打的口吐鲜血去了半条命，让这碧桐楼的丫头们不要那么自以为是，但是却被那冷香一手指戳在掌心，只觉得一股剧痛从掌心袭来，不由顿住脚步，脸色难看的看着冷香。却听冷香哼笑一声；“豹爷，请你自重！”
窦清豹看冷香那副跟窦端云像了七八分的神情，心中不由愤愤，反手一看，只见自己掌心印着一个殷红的指印，不由怒极反笑道；“你……”
却听冷香一声惊呼，“哇，这个醉翁亭记的摇铃尊可是老祖宗亲赐的！就这样被豹爷一巴掌散碎了，你们要怎么跟老祖宗后交代！”
又是老祖宗！
窦清豹看着在地上碎成几片的青瓷，不由冷笑一声，却听一个人怯怯的道；“你们……说完了么……？”
那开头的，正是站在门口的温太医，不知道为什么，走出门一半的温太医又走了回来，正站在哪里看着针锋相对的窦清豹和冷香。
冷香一怔，马上嫣然笑道；“温太医可是还有什么话说？”
温太医有些责怪的看了窦清豹一眼，才道；“小姐的确是思虑过多，然后一时气急攻心才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妖惑这种……的事情，这位还是不要胡言乱语才是。”他本来想说妖惑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还是不要胡说，但是想到这窦家背影，还是在怪字没有吐出舌尖之前就吞了下去。
窦清豹冷冷一笑道；“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跟我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么？”
就听冷香一声呵斥道；“豹爷自重，我家小姐轻易不见外男！”
窦清豹冷笑道；“好歹我也是她的哥哥，这外男二字，如何说得上？而温太医也是有名的医者，医者眼中，又如何有男女之分，而且悬丝诊脉这种事情，谁知道你这不知尊卑的丫头系得是二妹妹，还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丫头？”
“你！”冷香柳眉一竖，刚要发作，就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虽然有些虚弱，但是却带着一种宛如冬日寒风的凌冽，一字一句，都好像三月的寒风一样字字句句都冷入了骨髓；“窦清豹，我碧桐楼，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了？”
这窦家上上下下，直呼窦清豹名字的，不超过十个人，而碧桐楼内，敢直呼窦清豹的，更是只有窦端云一个人！
那声音寒冽，语调清冷，正是窦端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