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酒楼前就有人来迎采蘩。
“童姑娘?在下午朗。”
“午大掌事,幸会。”留意到他搓手,应该一直在外等她,采蘩心里有些诧异,“你不必亲自迎我。”
午朗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中规中矩的相貌,“童姑娘是造出左伯纸的人,在下十分钦佩,早就想见上一见,但等无妨。这位是——”问起姬三。
“这是我三哥,女子在外行走不方便,他常伴我出游。午大掌事不介意吧?”介意的话,采蘩不打算吃这顿饭。
“其实我也带了一人来,童姑娘不介意就好。”午朗带采蘩和姬三进了包间。
一人对窗坐着,闻声回头,看到采蘩不由一怔,“是你?”
采蘩当然也认出那人,“想要招小混蛋进御工坊的御工大人,真是巧啊。”
“原来你就是南陈那位女纸匠,那日我提到你,你却一字不透。是深藏不露么?”他仍是一身青袍,但腰间没有挂铜牌。
“没必要四处宣扬。”采蘩不以为意,“就如同御工大人一样,只知您的官阶,不知您的大名。而且大人也说了,造出左伯纸也没什么了不起。”
“我不是这么说的。”青袍客否认,“我说的是——”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大人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不过那么大一段,就不用再重复一遍了吧。”采蘩打断他。
午朗见两人有点针锋相对,虽然莫名其妙,但觉有必要说清楚,“童姑娘,这位可不是简单的御工大人,而是庄王爷。”
采蘩和姬三皆是一惊。
“你们长安城里有几个庄王?”姬三问道。
午朗笑,“整个北周就只有一个庄王爷,所以二位说话客气点儿好。”
采蘩还是有疑问,“那个主审独孤棠的庄王?”
庄王自己确认自己,“不错,我就是主审你夫君的那个庄王。早知今日见的女匠是你,我就不来了。私下见犯人的家属,若让人知道,以为我徇私舞弊,包庇犯人。”
左一声犯人右一声犯人,采蘩听了来气,“此案尚未有定论,独孤棠还不是犯人。”
庄王却道,“他被人告杀人,关在大牢里,对我而言就是犯人了。还有,你别再问我任何跟案子有关的事,免得更说不清楚。”
“即便我不问,庄王爷这会儿与我同桌吃饭也一样说不清楚。”庄王避嫌,采蘩却更想避嫌,本来无辜的独孤棠,别因为这顿饭成了不无辜。
于是她对午朗道,“午大掌事,你我改日在一块儿吃饭吧,到时我请。”
姬三却拽住了要走的采蘩,低声道,“你傻呀。”这么好的,套消息,贿赂买通的好机会。
“你才傻。”采蘩骂回去,她一看这位庄王爷就是不好讨好的人,而且还怕吃力不讨好。
“童姑娘不要想太多,吃顿饭罢了,而且又不是只有三位,还有我呢。”午朗哈哈一笑,“若真有人说三道四,我愿上堂作证几位没有私下串通。”
姬三拉采蘩入席,“不过以纸会友的一顿饭而已。”同时找了个话题,“庄王爷既是皇族,怎么又是御工大人呢?”
午朗帮答,“皇上本要王爷辅助政事,但王爷一直不愿意,只想闲散而居,甚至一度请求离开长安回封地。后来皇上戏封了王爷一个御工的官职,管宫中各个工坊的总务,想不到王爷任起来颇有成就。也是王爷,放宽了民间作坊的限制。好比胜古纸坊,二十多年前只是让官纸坊束缚了手脚的小工坊,如今却能压过官家去,连宫里都跟我们订货。”
采蘩今日来却不是要听庄王的功绩,“午大掌事,胜古纸坊的大老板是谁?”
庄王拿起酒杯,浅啜一口,“童姑娘,你想到胜古纸坊当纸匠的话,问午朗也是一样的。”
采蘩心想,关他庄王爷什么事?上回遇到他,她就一下子和小混蛋站一边去了。这回也是,尽管知道该讨好他,却没办法低声下气。是他不慌不忙说话的语气中盛气凌人吗?
她想顶庄王的话,却让一旁看出来的姬三截了过去,“午大掌事看我妹妹能到胜古纸坊当纸匠么?”
“童姑娘在南陈赫赫有名,又会造左伯纸,胜古纸坊对如此人才是求之不得的。不过,此话当真还是戏言?”午朗似乎真有招揽采蘩的心思。
“午大掌事糊涂了,童姑娘随南陈使团来的,也要随南陈使团回去,怎能跑到你的纸坊里当匠人?你愿意,童姑娘愿意,南陈张大人还不愿意呢。他是御纸坊大匠师,也求才若渴。而且,童姑娘还是这次纸擂南陈的代表,和你们胜古纸坊是对手。”又是庄王。
“对啊。”午朗好像忘了这事,“童姑娘是比哪一最?”
“午大掌事,这个要到当天才能公布。”采蘩本想假装考虑当纸匠的事,借机去胜古纸坊参观的,结果让庄王搅了局,心道这人果然和她不对付。
“童姑娘是南陈的秘密武器。”午朗眨眨眼,“我懂了。到时,拭目以待。”
“胜古纸坊也有人参加纸擂?”采蘩把握第二次机会,“听说你们纸坊中名匠很多,还能仿造各种名纸,纸擂之最肯定誓在必得。”
午朗谦虚道哪里,但毕竟有自信,“北周上擂四人,胜古能占两个,自然不敢有付所托,定然全力以赴。只是别跟童姑娘撞上了才好。虽说名师出高徒,这两人也是胜古将来的希望,却没有像童姑娘这样能造失传百年的纸出来。”
“那是侥幸。”采蘩正想如何开口问于良的事。
“其实这次冒昧邀童姑娘出来,有一事相问。”午朗却道。
“午大掌事请说。”被庄王一搅和,采蘩自己忘了问,反被午朗提醒。
“这两日火龙会在打听我,听说是童姑娘要买消息,不知是为了什么?”午朗接着笑接着道,“我请童姑娘来,就想帮你省了这买消息的银子,有什么要知道的,直接问我就是。”
完全让人掌握了主动,采蘩难得尴尬,“午大掌事爽快人。”
“而你却在兜圈子。”庄王凉凉一句。
采蘩都懒得看那位不对付的王爷了,和姬三交换一个眼色,对午朗道,“午大掌事,数日前我师兄在胜古纸坊附近失踪,因此我才请人打听你。”
“你师兄是哪位?”午大掌事神色端正起来。
“我师兄叫于良,长相老实人也老实。可能知道了胜古的名声,想知道我的对手是谁,所以自己跑去打探。想问午大掌事,有没有见过他,或者听纸坊里的人提起过。”关于乌睿的猜想,当然不能说。
“于良?于良?”午朗重复了几遍名字,然后摇头,“不曾见过,也不曾听闻。抱歉,童姑娘,帮不了你。”
“人失踪了,你有没有报官?”庄王好似压根不在意采蘩不理他。
姬三见采蘩没打算开口,他便开口,“报了官,但京兆尹庞大人暂时不能外出,所以底下官差似乎也无心帮我们找人,只能自己四处打听。”
和颜辉跑了的庞心柳,其父庞同因允独孤棠私提人犯而被问渎职,如今禁家中闭门思过。
“原来是这样,那就没什么了。我本以为哪里得罪了童姑娘,童姑娘才让人打听我。”午朗恢复笑脸,“我回去后再问问坊里的人,有消息一定通知童姑娘。”
采蘩道谢,当下吃饭不提。
吃过饭回到车上,姬三累得往桌上一趴,“看午朗不像撒谎。胜古多大的名气,四个参加纸擂的人选它占二,这说明它里面确实名匠众多。你想想,好比一个客栈,如果是黑店,能有那么多客人,还住着不肯走?乌睿到底是不是诈死且不去说——”他严重怀疑采蘩关于这件事的猜想,“就算还活着,躲在胜古纸坊里,鬼鬼祟祟造帝王书,午朗那么精明的人会发现不了?”
“可以是同伙。”采蘩看到庄王进了他的马车,顿时眯眼,让丁大驱车暗暗跟上。
姬三问,“你跟着庄王干吗?奇怪了,你不讨好他,也不怕他,还处处跟他作对,想你相公多受罪?”
采蘩也不知道,但主意不改。
约摸跟了大半个时辰,丁大的话传进来,“小姐,对方肯定发现我们了,绕同样的几条街兜圈子呢。”
姬三拖采蘩后腿,“哈,看你怎么办?”
采蘩一想,“丁大,把车子赶上去,说我求见庄王爷。”
丁大照办。
两辆马车并驾而停,庄王掀布帘,“童姑娘还有什么事?”
采蘩也掀帘,问道,“庄王爷今日和午大掌事一道来,是巧遇还是事先说好的?”
庄王这回没刁难她,“我去胜古取纸,他事先并不知道。看他要出门,我就让他请我吃饭,所以就遇到了童姑娘。”
“听起来,庄王爷您对胜古纸坊十分熟悉,请问里面可有一名双手似枯树的巧匠?”对午朗不能问的事却对庄王说了,采蘩自己也有点没想到。
“纸坊里没有枯树荣枝手。”庄王却不耐烦起来,“童姑娘,你我若继续如此说话下去,很快就有不利于你的谣言了。”
庄王的马车飞快驰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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