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姬钥忙不迭就去澄明园告状,而丁二向采蘩说他跟踪的结果,丁大在一旁听。
“那对母子走进东郊的一个园子里,看起来似乎是寻常富户。周围就那一家,我便到半途上的酒肆打听。原来这园子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别业,常有仆人来往打理,也有高头大马和六匹马拉的车时而出入。不过到底是什么人,酒肆老板也不知道,只抱怨这户人家是他们那片唯一没做过他生意的,当然就无从了解起。”
“不做他生意,想来是自带着好酒。不同邻里打交道,则可能是对方不愿让人知道身份。那个园子有些古怪。”采蘩看看丁大。
丁大立刻明白,“这事我和兄弟们会盯着,一有消息就告诉小姐。只不过小姐处在一潭深水,即便是我们四兄弟,也难免有漏失的时候,你自己一定要很小心。”
丁大这话是有来由的。丁小前些日子一直蹲在大房那里,发现那些暗桩跟姬莲没关系,而是大老爷布置的。也就是说,大老爷养着一批身手相当了得的卫士。这让采蘩吃了一惊。她问了姬钥,姬钥却不奇怪,还道以前就跟她说过,姬府之内防护得还是相当严密的,只不过母亲不喜欢那么多护院,再者墨月堂等同独门独户,因此公中就不往四房派人了。
然而,采蘩觉得大老爷养暗桩却和护院绝对不同。大夫人这两年协理老夫人当家,如今多了十间铺子,但府里却反而更手紧了似的,要克扣其他三房。养高手很费钱,看她付给丁氏四兄弟的金子就知道了。丁小说,大房暗中至少有二十名顶尖好手,还有明面上的护院卫士三十名也相当不赖。采蘩只要略算算,每月就是一笔大开销。大老爷除非从公中偷拿钱出来贴补自己,或者大房另有财路,否则根本养不了那么多人。不过,看大夫人抠钱抠得死紧,不像另有财路的样子。如此一来,能和姬莲妥协,说不定就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不过,大老爷养这些明着暗着的卫士却是为了什么?争家主吗?他是嫡长子,名正言顺。采蘩看二老爷倒是瞎蹦跶,哪怕有个“出色”的儿子,仍胜算渺茫。真如丁大说的,姬府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简单,好似她当初也错看了姬三一样。姬氏从商周起便是贵族,迄今仍能为南陈四大士族之一,历经多少变迁动荡,子子孙孙自然各有能道。即便到这代穷下去,也说不准姬钥那代又极富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如老树盘根,枯这儿一片,盛那儿一片。
“小姐,疤老板在外求见,说您知道他会来。”林川在外面报。
“请他进来。”采蘩对丁大丁二示意,两人便无声退下了。
疤眼手里托个盒子走进来,“我来物归原主,免得赔死我。”听了小妹的传话。
“放那儿就好了。”采蘩指指离她最远的一张桌台,看疤眼表情困惑,便这般解释道,“我怕买家作了手脚,暂时不碰得好,麻烦疤老板帮我打开盒子吧。”
“呃?!”疤眼差点把盒子抛出去,“童大姑娘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买家以假换真我还能不知道?这简直有损我疤眼的名声。虽然我只有一只眼,但看货比三只眼的二郎神还神。”
“疤老板误会了。我不是说珍珠让人调了包,而是——”她要是说出来,那盒子肯定飞了,“言而总之,我也是你的客,你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疤眼狐疑,但鉴于顾客至上的精神,他将盒子放在离采蘩七八丈远的桌台上,并打开给她瞧,“买家很满意,他说了,你有多少他要多少。像这样的大珍珠,七百两一颗。若有二十颗,就给你整两万。别人都是买多压价,他却多卖就多给。”
“买家是男是女,什么来历?”采蘩远远看那三颗珍珠,瞧不出名堂来。
“童大姑娘不是第一回跟我作买卖,不知道我的规矩么?别说我是不问客人来历的,就算偶然得知了,也决不会说出来。而且这回买家可不是卖家,你不能用同一招套人的身份出来。”疤眼似乎忘了之前让她付一百两偷窥的事,十分不偏不倚。
“疤老板的规矩我很清楚,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你做这样的买卖多了,难道不怕遇到心狠手辣的客?不但要钱,还要灭口?”采蘩笑眯眯问。
“怕!不怕的话,上回因为你可能招惹了飞雪楼,我不是连忙搬家?”疤眼坦然承认,忽地睁大独眼,“你……你该不会又得罪棘手的硬茬子了吧?”千万别让他说对。
“没有。我就是跟珍珠的上任主人不太和谐,她这珍珠好像来历不明,如今可能有人要来讨回去。”采蘩铺纸提笔,写了两个字,竖在疤眼前面,“知道这个么?”
疤眼变了脸色,哀叫一声,“姑奶奶,你不早说?”他就应该再不跟她作买卖的,没一次落着好,“天衣教是毒教啊,防不胜防——你不敢碰珍珠是怕有毒?可我和小妹都碰过了,要命!要命!”
“你这会儿不是好好的吗?疤老板不必在我面前装弱,你敢做无本买卖的居中人,自然有你的路子。”采蘩一点不为他担心。
“我没路子,甚至算不得江湖人。我只是做小买卖的,比不得童氏金山银山,这钱赚得可是战战兢兢,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赶紧挪窝。我说童大姑娘,咱俩也有点交情了,下回你能不能提前跟我知会一声?我才搬的地方。”疤眼心想自己招谁惹谁了。
“要不,我给你找个地方,算是赔罪?”采蘩是真有打算的。
疤眼独眼眯成缝,摆明不信她突然那么好,“什么地方?市口怎么样?租金如何算?”
“长安。你的铺子跟我童氏的铺子当对门邻居,当然是最热闹的了。租金好说,你同意我同意就签契。”优惠他,因为种种“原因”。
“长安?”疤眼立刻觉得她耍他呢,“童大姑娘当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爱贪小便宜,是不是?我爹娘健在,几代住江南,不可能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不可能吗?”采蘩哦了一声,蹙眉,又面露惋惜,叹口气,“可惜,我本还想促成你和麦子的好事,既然你是乖儿子,那便罢了。”
麦子妹妹是疤眼心中始终放不下的,闻言干咳,“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南陈人,无缘无故跑北周去作甚?”
“你消息不灵通。麦子的兄长阿肆娶了北周的姑娘,如今媳妇在哪儿,他肯定就在哪儿了。而麦子是他唯一的妹妹,他能放心让她一人留在康城吗?等他安定下来,自然要接麦子过去。”采蘩暗暗察言观色,见疤眼果然变脸,心中直笑。
“麦子她长年一个人住,未必听她哥哥安排。”说得自己都不信,但随后又找到一个理由,“更何况她如今跟你住,肯定舍不得离开好友。”
“那我要是也去呢?”采蘩不轻不重抛出一句。
“那怎么可能?”疤眼喊了起来,“童氏世居江南,童氏家主更管着南陈国库,你的弟弟妹妹为南陈名门望族姬氏子孙,还有你不是要嫁——”嫁给哪个都是南陈贵公子,跟北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我祖父童度已经分家单过,只是官商。我弟弟妹妹年纪小,我是长姐,当然跟着我走。至于嫁给谁,疤老板就不用多管了,横竖我夫君管不了我去哪儿。北周北齐即将一统,商机多多,我有意为童氏前去开疆辟地。”采蘩说话间眸亮又艳,波光流转便是恶质,“不知如果我让麦子一起去,她同意的可能性有多大?疤老板,你说呢?”
疤眼心想,这位姑娘以前怀世有敌意,冷冷清清,全身张刺,戒备又似掩藏真正的怯意。这时再看,却全然没有那种别扭感了。澄净得坏啊!
“童大姑娘。”这个称呼已经十分衬她,疤眼神色一正,将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请给我几日,容我想想。”
“不急,我这儿也有事要处理。疤老板孝顺,犹豫在所难免,不过行商行商,不出行如何成商?疤老板眼光一向独到,该知今后能赚钱的最佳地应该在何处。北周的心很大的。”采蘩自认已经点透,“对了,疤老板贵姓?”
“巴。”疤眼道。
“还真姓疤?”采蘩笑。
“巴蜀的巴,俊彦的彦。”很儒雅的名字好不好。
“还是疤眼啊。”采蘩当他朋友了,“你只有一个妹妹?她叫什么,多大了?”
“就那一个已经很头疼。她叫巴歌,就像八哥一样,话很多很吵,还自以为长得好看,眼睛按在头顶上,今年十三——”疤眼看采蘩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她帮自家弟弟问一下。如果这么说,疤眼肯定误会。采蘩只道看她挺机灵,觉着喜欢。
“喜欢?那送给你好了。”疤眼居然破天荒免费,“先说好,这丫头一出,不能退不能换,日后有什么麻烦,一律与我无关。”
这兄妹俩很能互相埋汰。
疤眼走后没多久,梓峰大步走了进来,神情凝重,开口却把雪清雨清惊着。
“大小姐,老夫人那儿又来一个向你求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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