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千户所的大门被东厂番子们撞得摇摇欲坠,里面的人用拼全力抵着门,双方在方寸之地较劲,单薄的大门在内外相较中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眼看便要支离破碎。
秦堪领着千户所内剩余的一百多手下苦苦支撑。
一个接一个的番子爬上了围墙,被校尉们一阵乱棍打下去,一支接一支的火把扔进院子,房顶,房子已被烧着,大家没空灭火,用尽全力抵抗着人山人海的番子们,隔着小小的围墙和大门,双方的争斗已趋白热化。
锦衣校尉们心头越来越沉,他们清楚,仅靠自己这百十来号人抵抗不了多久,番子们马上要攻进来了。
秦堪也咬着牙加入了争斗,一根水火棍啪地砸下去,一名围墙外面刚冒出头的番子被砸中,惨叫着栽倒。
不敢动兵器,这是厂卫斗殴的原则,伤了废了都好说,动了兵器闹出人命,责任任何人都担不起,毕竟天子脚下,无数大臣和言官御史们的眼睛都盯着,打死了人秦堪今晚的布置便全废了。
“大人,挡不住了,属下护你从后门杀出去!”一名亲兵焦急道,他是崇明抗倭开始便一直跟过来的,丁顺执行秦堪的吩咐前把他留了下来。
“不退!不能退!”秦堪暴喝:“再过一柱香时辰,大家再撑一柱香,我保证情势会变化!”
院子内的锦衣卫顿觉嘴里发苦,一柱香时辰能有什么变化?就算今晚动静闹大了,惊动了朝廷的大官们,甚至惊动了皇帝,等他们调来京营官兵的时候,大伙儿的尸首恐怕已凉了。
火光照亮了千户所的夜空,秦堪说得笃定,他心里也没底,仰望漆黑的夜空,不由在心中默默祈祷:杜嫣,丁顺,你们可千万要完成任务,不然今晚我真的死定了!
…………
…………
杜嫣和丁顺没让秦堪失望。
半柱香时辰之后,甜井胡同西面忽然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接着东面,北面……四面八方的喊杀声里,围攻千户所的番子们脸色终于变了,他们发现自己已被接踵而来的锦衣卫包围,这些冲锋陷阵的普通番子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档头和管事们不是再三打过包票,说其他几个锦衣卫内城千户们不会插手么?现在听着那声可震天的喊杀,最少也有两三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番子们没时间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因为四面八方的锦衣卫们像一群饿了半个月的狼似的,狠狠地扑了上来,人人手里攥着棍棒,看到穿褐色衣衫,头戴圆帽的东厂番子便将棍子使劲抡去,一个冲杀之间攻守之势骤变,原本得意洋洋的番子们被后发制人的锦衣卫打得哭爹喊娘,死死堵在胡同里,连逃跑都难如登天。
锦衣卫们一边痛揍一边破口大骂。
“老子日你们这群没卵阉狗的姐妹!你们打秦千户便打,惹我们做什么?还敢烧我们千户大人的房子,不发威真当咱们天子亲军泥捏的?”
院子里,苦苦抵抗支撑的校尉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众人呆了片刻,终于回神,接着欣喜若狂地高声大叫起来,大家疯狂般抱在一起,几个胆小的校尉干脆地上一蹲,用嚎啕大哭的方式发泄死里逃生的惊喜。
秦堪也露出了笑容,身躯摇摇欲坠,这一夜他承受了太多的精神压力,几乎累得快躺下了,可现在他还不能躺下,很多善后的事情需要他处理。
面向北方遥望那皇宫的楼台宇阁,红墙黄瓦,秦堪心中五味杂陈,嘴角却露出冷冷的笑。
今晚京师之乱,恐怕上达天听了吧……
东厂,锦衣卫,内阁大臣,皇帝……原本一局与他们无关的棋,今晚却在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的算计下,全部被莫名其妙地拉入了棋盘中。
我秦堪参与的棋局,谁也不能袖手旁观,因为,我是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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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四更天。
甜井胡同里,厂卫之间的斗殴已结束,毫无悬念,锦衣卫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四名内城千户穿着飞鱼服匆匆赶来慰问秦堪,拱手抱拳连连说着对不住来晚了云云,仿佛他们早就打算增援秦堪,只是路上堵车迟到了似的。
秦堪也不揭穿,堆出一脸感激莫名的表情拱手道谢。
五位千户把臂言欢,他们的脚下,无数受了伤逃不走的番子们躺在地上呻吟哀嚎翻滚,五人却置若罔闻,仿佛置身于鸟语花香的幽雅环境中似的。
目光瞥过,一身风尘的杜嫣站在远处痴痴地瞧着他,眼圈蕴满了泪水,嘴角却勾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秦堪含笑注视着她,眼圈也红了。
朝她张开双臂,杜嫣忸怩地看了看周围无数面带笑意的目光,接着噗嗤一笑,眼泪和笑容同时绽放,像一只投林的乳燕般,毫无顾忌地扑入了秦堪的怀抱。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此刻可不就是这般意味么?
…………
…………
司礼监里的空气仿佛已凝固,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尽在掌握之中的事态竟然被翻盘了,事态再也不受控制。王岳面色煞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尽管暖房的炕头烧得热气腾腾,可王岳却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萧敬冷冷地扫他一眼,垂头翻阅着奏本。
事先已把丑话说白了,这事儿他不想管。
萧敬不管,王岳却不能不管,这本是他的责任。厂卫斗殴,打架伤人甚至烧房子,王岳都有把握压下去,可现在最要命的是,这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冒充番子的杀才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把李东阳大学士的府邸烧着了,这个事情就严重了,王岳抗不住,也根本无从解释,起码有一百多双眼睛看到那帮杀才穿着褐衫,戴着圆帽,东厂番子的标准打扮。
寅时了,早朝的时间快到了,李东阳正等在午门外暴跳如雷,无数门生拥趸盟友同僚正围在他身旁义愤填膺,准备在即将开始的早朝上大展身手,事情不可能压得下去,因为东厂招惹了内阁三老之一的李东阳。
文官集团与厂卫的关系本就不甚融洽,弘治年间由于皇帝刻意压制,厂卫的举动也收敛了许多,牟斌和王岳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二人对文官集团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刻意结好,勿生仇怨,有犯了事的大臣被厂卫拿着了证据,二人也得先给内阁递个条子,询问一下意见后再论其罪。
厂卫如此妥协退让,才换来内阁和文官们的一丝丝好脸色,可今晚不知哪个天杀的混帐竟把内阁李学士的房子烧着了,这等于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啊,更要命的是,那混帐捅了窟窿后,却把那根惹祸的杆子递到了王岳手里,这下好了,现在整个京师谁不知道是他王岳把天捅了个窟窿?
王岳欲哭无泪,辩无可辩。
老谋深算的王督公,很多年没干过搬石头砸自己脚面儿的蠢事了。
当!当!当!
钟鼓司的钟声敲响,寅时正,百官上朝!
王岳浑身剧颤几下,脸色愈发苍白,上朝的钟声听在耳里,如同听到了自己的丧钟。
萧敬看不过去了,重重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王岳也是司礼监的人,大家都是掌着权势的太监,可谓系出同门,唇亡齿寒,他闯了祸萧敬不能不管。
放下正在翻阅的奏本,萧敬缓缓道:“事已至此,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了,当务之急,先在东厂找个替死鬼吧,不然还真把你撂进去不成?回头你去一趟李府,好好给李阁老赔个不是。”
王岳心神稍定,点了点头,神色郁卒道:“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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