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烈一愣,转首看了一眼明思,明思未看他,只看向四夫人,微微而笑,“娘,你不用担心。我们都好着呢。”
四夫人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荣烈的手,然后松开,“烈儿,囡囡就要你多费心了。”
荣烈点了点头。
明思浅笑看向荣烈,“你还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同爹娘大哥说说话。”
荣烈垂了下眼帘,抬眸噙笑,“也好。”
说着转首看向四老爷和阿刁,“我吩咐下人备了席面,今日就在府里便饭,可好?”
四老爷看了他一眼,“不必了,府中还有事。”
语意虽平常,但语气却有些生硬。
四夫人看了四老爷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未言语。
荣烈似若未觉,只颔首,“也好,那就改日再说。我就先出去了。”
荣烈离去后,四老爷三人又坐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去。
到了下午,宫里太后又遣人送了一堆名贵药材过来,其中有好些都是去疤生肌养颜之类的。甚至有些来自异国的,明思连听都未听过。好好,太后还让人写了详细的资料,将药性和使用方法细细注明。
明思看着,也不免失笑。
就这样,这一日便过了。
明思的确也是受的是皮外伤,宫中的药也的确神效。第二日起来,伤口已经全部结了疤。而且,还有些发痒的感觉。明思知道,这便说明已经开始长肉的。
感觉好多了,明思也就不愿在床上躺着。虽不至于行动自如,但慢些走,不拉扯伤口,也不至于有多疼。
帽儿却忧心得紧,直叫明思走慢些。生怕再裂了口子,身上留疤。
明思倒不十分在意。当然能不留,自然最好。不过 ,上回手上被簪子刺了那样深的伤口,都没有留疤。想必这回应该问题也不大。她身上伤口面积虽不小,但最深也就小腿上的那道。
帽儿扶着她沿着回廊慢慢走了半圈,便来到东面那新修的回廊前。
帽儿朝内望了一眼,“小姐想去看看么?”
这新建的练舞场,明思从西龙山回来的第一天,就听如玉同莲花二人说了。
明思望了一眼,淡淡摇首,“走吧。”
两人走到西边的亭子,如玉送了个软垫过来,明思在亭边的栏杆上坐下,将目光投向庭院中的花圃。
眼下已是四月末,气温渐高,空气中也渐渐熏染出夏天的味道。
花圃中,草木颜色也转为深绿,在枝头绽放的花朵,却是愈发娇艳缤纷。
偶尔,可见蜂蝶轻盈的身影在花朵间盘旋。偶有停留,翅翼在金色的光线中,嗡动翩然,极是可爱动人。
外间阳光明媚,亭内却是凉风习习,甚是舒爽。
帽儿看着在明亮光线中,明思那愈发晶莹透剔的肌肤,和脸庞上那悠远朦胧的神情,心里不禁有些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变了。
可是,她却说不出来。看着明思这样淡淡的微笑,她心里反而有些难受。可究竟难受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闷了半天,她终于低声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她以为明思不会说的。
明思却转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别担心,我现在好的很。有些东西,以前没想明白,现在想明白了。你去唤如玉,让她请王爷过来。”
请王爷过来?
帽儿知道荣烈没去上朝,因为昨夜沙鲁才来寻过她,问明思的身体情形。还随口提了一句,王爷住在偏院,这些日子都会在,有事遣人说一声就是。
可前日明思才说了不想见到荣烈,今日怎么却主动要见荣烈?
帽儿不明白,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解的看着明思。
明思颔首而笑,“我有些话想说,你请他过来。”
帽儿转身领命而去。
如玉出了院子后,明思让帽儿和莲花在亭中设了桌案,将茶沏好。
不多时,荣烈便大步而来。
黑袍红带,将本是淡象牙色的肌肤,显得比往昔要略白一些。一进院门,他便抬首朝这边望来。见亭中桌案,神情微怔。顿了顿,抬步而来。
拾级而上,目光始终不离明思脸上。明思淡淡而笑,神情平静,“王爷请坐。”
两人相对而坐。
帽儿替荣烈将茶斟好,便退到亭下守候。
“昨日,多谢你在我娘面前替我圆场。”明思开门见山,“至于我爹那边,你也不勿须介意。我会同他说清楚的。这次的事,也是怪我自己一时冲动不察。”
“冲动?”荣烈看着明思。
听到如玉来请,他是意外的。不过正好,即便今日明思不见他,他也打算过来。不过明思此话,却让他有些……
明思淡淡一笑,目光转向亭外,“我向来不是好胜的人。那日若不是温娜儿,我不会那样想赢。”说着转回头,静静看着他,清亮的眸子犹如两颗最通透干净的黑水晶,“牛牛的户籍办好了么?”
荣烈深深地看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到桌上,目光却定定落在明思脸上,“为何想赢温娜儿?”
明思拿起那张盖了官印的身份文件打开。只见上面写着牛牛的出生日期,名字则是方晨昊。
姓方?
也好。
明思笑了笑,将户籍纸收起,抬眸看向荣烈,“无论为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顿了顿,“今日寻王爷来,乃是有事想问。”
听到“不重要”那三字,荣烈只觉心头一缩,沉了口气,平静下来,“嗯,你说。”
“如今朝廷对原大汉的各级官员,尤其是这京中的官员,可有打算?”明思轻声道。
荣烈心头一跳,微愣。
明思垂了垂眸,唇畔笑意淡淡,“应是鸡肋吧——用之有忧,弃之可惜,放之难安。”
荣烈眸光蓦地一闪,心神震动。
若非他敢肯定并无人告知她,他几乎会认为,她听到了那日他和皇兄在御书房的谈话。
但他能笃定。皇兄绝不会随意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他人。何况,此事说来也是干系重大。他心里清楚,除了他和皇兄,皇兄的这份忧虑,绝无第三人知晓。
她一介女流,闺阁弱质,如何能猜到?还猜得这样分毫不差?
一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刹那间,难以分明。
明思未有看他,仍半垂着自顾自言,“当下这个时候,双方仍有戒备,也在情理当中。不过,这样的情形,不宜长久。故而,必须寻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不通则变,变则通。我有两个法子。其一,那就是不妨先在京中建立一所太学,作为试点。太学可分初、中、高三级。初级免试入学,中高两级则需考试,通过方能入学。大汉绵延千年,人才鼎盛。尤其这京中,更是藏龙卧虎。如果让这些人的一身所学就此湮灭,实属浪费。为官从政,如今双方皆暂不可能。不如分科分目,传道授业解惑——天地君亲师,若是为师,我想许多汉人,想必都是能接受的。但有一条,这太学的学生,必须胡汉一视同仁。要平等,要兼容并包,不可仗势欺人。”
荣烈紧紧地盯着明思,眸光惊亮而灼热,看似平静地表情下,心中却如有惊涛骇浪!
她如何能懂这么多?她如何能同自己想到了一处?甚至,比自己想的还完善和全面!
明思抬起眼,神情恬静而从容,好似她说的不过是极平常的事,“王爷,你看这第一条,可行得?”
荣烈将心绪平复,轻轻颔首,“极好。那第二呢?”
他自己也只想了这一条,可明思说,还有第二。
明思微微一笑,也跟着点了点头,“这太学为师,可解决一大部分,对双方皆有利。但只怕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来当这师长。尤其是一些才学名望极高的宿老,只怕会心高气傲。”
荣烈不言语,只颔首。
“这其二,便可由皇上下旨。编撰一部《胡汉大典》。”明思语声轻轻,“天下熙熙攘攘,不为利,便是为名。无论皇上也罢,宿老也罢,一部收罗万象的《胡汉大典》,足矣流传千古。若能功成,也是天下之福,后世之福。”
说完,明思顿了口,端起茶盏,习惯性的用双手捧住,慢慢地饮着。眸光只落在杯中,神情平静地等待荣烈的反应。
荣烈从未用过这样深邃的目光看过任何一个人。
除了太后,他的目光向来不为女人而停留。
可他此刻才发现,除非这个女人愿意,他永远不可能真正将她身上的迷雾拨开,拨完。无论他的目光多锐利,她若不愿,谁都不可能真正看清她。
在这样一刻,荣烈的心中生平第一次,有些隐隐的慌乱。
可此刻,不是整理头绪的时候,荣烈深深吸了口气,看向明思,“今日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知为何,这样平静得近似……近似什么,他也一时难以描述,只是这样的明思,让他心里更觉不安。
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心中那抹似有似无的不安感觉,更加明晰了。好像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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