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烈回房,一见明思在看书,倒有些意外,“怎么还没睡?”
这几夜明思都是早早就睡了,他也老实,最多趁明思睡着靠近些,然后早早的就起床去练功。这几日相处和睦,他也不想打破这种和睦,故而行为,收敛了许多。
明思将书册一合,抬眼看他,“就睡了。”
说完,将书册放到一边桌上,就到床内侧睡下。
荣烈一笑,也灭了烛火,脱衣上床。平躺着,偏首望了一眼侧身向内的明思,“牛牛没有户籍?”
明思睁开眼,顿了一下,“嗯。”
没有问他为何知晓,也没问他为何提起,就只“嗯”了一声。
“为何没有户籍?”荣烈又问。
明思默然片刻,转过身看着他,语声平静,“我以为你应该猜得到的。”
荣烈唇角朝上弯了弯,语声微扬,“想让我帮忙?”
明思羽睫垂了垂,抬眸定定,“如果你肯帮忙,我很感激。”
“好。”荣烈注视她片刻,应下。说完后,也定定望着明思,不曾挪来目光。
明思不自在地躲开他的视线,“此事虽于你不算什么大事,但也许会带来麻烦。我虽希望你帮忙,但也希望你衡量清楚再答应。”
荣烈看着她,轻轻笑了,语声虽低,却有几分傲然,“我荣烈行事从不瞻前顾后——”说了一句话,语声又轻了些,眸光变得有些复杂,深深看了明思一眼,“放心吧,我既是应了你——无论如何都不会食言的。”
明思默然许久,轻声道,“谢谢。”
荣烈转回首,眸光落在烟雾般的轻纱帐顶,隔了片刻,眸光轻轻颤了颤,低声道,“睡吧。”
明思转过身体,睁着眼良久,才闭上眼。
这一夜,荣烈却许久都未睡着。于自己那颗自己原本并不太清晰,后来觉得有些清晰的心,他现在更加清楚了。他清楚自己,是绝不想放这个女人离开的。
可相处愈是近,他便愈是受吸引。这种从未有过的霸占欲望,反倒是让他生出些琢磨不定的感觉。
喜欢这女人什么,他好像也说不上来。好像某一时刻,忽然间就生了兴趣,却寻不到起源的踪迹。他向来是自信满满,直到今日之前,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征服和掌控这个女人。
毕竟,在以往调笑式的交锋中,他清楚这个女人的弱点。为了她的亲人,为了纳兰侯府,为了她自己的性命,除非他愿意放手,这个女人是绝对逃不开他的掌心。
她怕死,这一点,他清楚之极。
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明白,这个世上,只有他才是最适合她的男人。她会臣服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如同这世上所有其他的女人一样,爱上他,对他死心塌地,服服帖帖。
即便这个女人和其他女人有不同,但他相信,他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再多的麻烦都没所谓,因为世上不会再有这样一个能引起他兴趣的女人了。
可是,方才,同她眸光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忽地就颤动了那么一下。她的双眼是那样清澈通透,又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柔光,似极坚韧,又似暗藏一丝微不可见的脆弱疲敝。在那一刹那,他忽地想起,眼前这个女人的过往来。
生于不受宠的庶房,一回京就被害落水,差点丧命。然后服下那归女丸,面容丑陋的过了十年。在这十年中,她悄无声息的成长。还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让周边的人都过得欣然平静。
可她却将自己原本可以震撼大京的所有光华都藏了起来。本是想离开,偏又遇上他人想让她做棋子——不用明思明说,他也明了。那个明汐想让她进宫,应是看她容颜丑陋,性格低调,以为好把控。即便没有纳兰笙的相帮,他也能笃定,她不会坐以待毙的入宫。所以,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同秋池假成亲。
后来的事,他却不相信她所说的。秋池定然是真是喜欢,才会动心。他那样的人,会为了友情而负责任,但绝不会因为责任而许情。
可无论如何,这两人终究还是散了。他看得出,无论她此刻对秋池情意如何,她当时的确是打算决绝离开的。虽然,事情还有甚多疑点。譬如,她离开之后,秋池连夜在京中大肆搜索,连城门处也遣了兵士,凭她一人,如何能上天入地的消失无踪影?
再后来,堂堂一个大家闺秀,竟然能在大雪山那样苦寒之地,一住数月……且当时,他感觉得出,她并未有一丝一毫埋怨不平的心思。
被人陷害几乎丧命,被亲人当做棋子,被秋池背叛,最后还要天涯流落……
第一次这样清楚流畅的想下来,荣烈只觉有些失神。这样的经历,换做一个男子,也未必不能不失偏颇之心!可她如何还能活得那样自在,无怨无尤,不屈不挠——甚至,敢孤身一人闯宫救人!
在她的资料中,他看不到她怨恨和报复过谁,全是极惊人的事实和耀眼光华。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在方才那一刻,他的心忽然就颤栗了!她轻声的对他说“谢谢”……他不是没看出来,她把那孩子带来,就是想让他援手。他笑问,原本以为她会迂回,可她那样的清透直接,毫不掩饰她的算计之意。可他答应了,她也那样平静的告诉他,这件事或许有风险,希望他考虑清楚。
她明明知道,明明早就知晓,这桩婚事藏着算计。自己明明就是拿着把柄欺负了她,可这么多天来,她一直都安之若素。在左柱国府,她分明是因为自己而顾忌,就算自己于她不算是一个好人,她也似乎自有一番行事准则。
无论自己是算计还是刻意接近,她都宠辱不惊,偶尔被自己气了,也是片刻就调整好。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从未这样的触动和思考过,可想得愈清楚,他心里反而有一种隐隐不安。原本笃定的那些事儿,真的能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么?
忽然间,他有些不确定了。
翌日,一大早起身出发,傍晚时分,才回到王府。
一路上,荣烈并未向往日那般伺机调侃,一直安静地到了城门口,他才缓声道,“明日皇后大寿,皇兄要在北山举行春狩。”
明思看了他一眼,“我也要去?”
荣烈沉默些许,“你若不想去,就称病吧。”
明思垂了垂眼睑,“那就去吧。”
说完,看了荣烈一眼,转身掀开车窗帘,只见外间已经暮色沉沉,华灯亮起。
荣烈吩咐车夫将牛牛送回方府,然后同明思一起回府。
回了院子,荣烈行到偏院沐浴,将院中的净房留给了明思。
到了晚膳时分,荣烈却比明思晚了半刻才出现。见荣烈出现,明思神情平静地吩咐如玉和帽儿替两人盛饭,荣烈看了明思一眼,静静坐下用膳。
明思用得极慢,不过,还是用完了一碗饭,一碗汤才告退起身。
荣烈碗中却还剩半碗未用完,见明思礼数周全的告退,他似微怔片刻,轻轻颔首。
待明思带着帽儿离开偏厅,他放下碗,须臾之后,他长身站起,走了两步,转身看向如玉,眸光淡而锐利,“你是北将军府的奴婢?”
如玉瞄了他一眼,只觉那目光如利剑般的穿透,遂不敢再看,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抬起头来,看着说话!”荣烈语声淡然,却带着一种迫人的力量。
待如玉有些战战兢兢地抬眼起来,他眸色冷冷望着如玉的眼睛,“她同秋池之间,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如玉一滞,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道,“夫——”说了一字,见荣烈神情,又赶紧改口,吸了一口气道,“小姐从不喜欢说自己的事,奴婢不知晓。”
“大胆!”荣烈冷喝,哼了一声,冷声缓缓,“没学过规矩么?欺主该如何治罪,没人教过么?”
这一声冷喝,虽是语声不大,却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威严,更别说荣烈本身所带的那种压迫感。
如玉“噗通”一声跪倒,身体微颤,“王爷恕罪!奴婢真是不知,就算王爷要治奴婢的罪,奴婢还是这句话。”
见如玉咬牙硬挺的模样,荣烈不禁一噎。三个丫鬟中,他看得出,惟有这个丫鬟似没那么怕他,也未对他有多深的成见。他原本以为,这丫鬟多少会吐露一些。没想到,怕成这样,还是不肯吭声。
他自然不能处罚如玉。问如玉,也是一时兴起,二则是笃定明思此刻不会回转。
“起来吧。”瞥了一眼如玉缩紧的肩头,荣烈淡然道,“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不必害怕。”
说完,便迈步朝外。
如玉身形顿了顿,慢慢站了起来,咬了咬下唇,“王爷若真是想知道,问奴婢也没用。小姐的心事,只有蓝彩最清楚。即便是帽儿,小姐怕她忧心多想,也从不同她说太多的。”
荣烈身形一顿,如玉又轻声道,“小姐对如玉有天大的恩情,如玉这辈子,就是死,也不会背弃小姐的。别说如玉真不清楚,便是知晓,这些话也只能小姐自己愿意说,而不会是从如玉口中说出来。”
荣烈转过身,“若是秋池同她,只选一个,你选谁?”
如玉抬起头,圆饼一般的脸,神情却是平静,“奴婢早就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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