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齐屹送走后,柯氏在内堂来回走动。
她怎么也没料到,国公爷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别人不了解齐家内部的情况还情有可原,自己可是常伴在郑氏身边的,对她的心里的禁忌比谁都清楚。
如果说,郑氏不喜文氏,皆因为丙子年京城变故时,婆媳之间结了梁子。那么,郑氏跟荷风苑的芙姨娘的关系,可以追朔到老国公爷齐敬煦还在的时候。
芙姨娘当时不仅貌美,而且还知书达理,深得老国公爷宠幸。后来,还替齐家生下子嗣。齐敬煦一生共有五子,除了郑氏所出的齐屹两兄弟,另外三位都是庶出,其中芙姨娘生齐巍最小。
三爷在十来岁的时候,被京城那场著名的瘟疫夺去性命,府里这一辈只剩下两位庶出二爷和八爷。二爷齐岿生母早逝,而且在老国公爷临终后,他就到外地就任去了,十多年来再也没回来过。府里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同为非郑氏嫡出的八爷齐巍了。
听说老国公爷临终前,对接管宁国府的嫡长子齐屹有特别交待,因此,齐屹待这幼弟颇为照顾。加之在孝期时芙姨娘遇到意外,双腿不能站起来了。郑氏拗不过儿子,就让芙姨娘带着儿子另外单过。
后来,宁国府接连发生的变故太多,郑氏也就没把芙姨娘母子太放在心上。
可是,自从陛下御驾归朝后,没多久芙姨娘带着齐巍也回到了京城。不仅母子安然无恙,而且芙姨娘的双腿竟然又能行走了。
直到此时,郑氏对荷风苑那对母子,才重新生起忌惮之心。尤其是长房子嗣聆哥儿还未出世的时候,她对齐巍的亲事一拖再拖,原本打的就是那个主意,想用嫡母的身份,好生拿捏一下庶子。
虽然,暗地里芙姨娘也在物色儿媳,可要真正娶进门来,非得过郑氏这嫡母一关不可。
自从儿子出世后,柯氏没少听到郑氏跟她暗授机宜,要她好生提防荷风苑的那对母子。
柯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夫婿跟婆母商量都没打一个,直接要她去跟郑氏提八爷娶亲之事。这还不打紧,还明确表明宁国府后宅的打理,将来要托付给这未来的弟媳。
弄明白齐屹话中之意,柯氏要说不失望,那肯定是假的。但是,伤心之余,随即她又想到,此时有两人会比自己更加失意。
如果以后宁国府的内务,由齐巍的媳妇打理,恐怕第一个出来反对的,应该会是郑氏这太夫人。
想她处心积累数十年,掌家大权最后被庶出儿媳夺走,这口气让她如何能咽得下去?
还有一人,便是梅馨苑的秦氏。
柯氏怎么也料不到,作为堂堂的家主,齐屹会一反常态,在秦氏尚未表明去向前,就迫不及待地安排起府里今后的掌家人选。
难不成,那人私下已经表明了去意?
柯氏把近些日子以来,秦芷茹跟郑氏的举止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不管她如何琢磨,就是找不到蛛丝马迹,以证明秦氏要离开的迹象。
这个结论,让柯氏颇有些为难。
若让八爷媳妇当家,还不如四夫人掌管全府呢!
不管怎么说,秦氏也是尚书之女,又诞下齐府的嫡孙,无论如何,也比一位初来乍到的毛丫头有说服力。
而且,她男人如今不在了,后半生势必要依附长房讨生活。自己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但好歹是聆儿的生母。
想到夫君齐屹不同寻常的举动,柯氏决定,为了自己将来在府里的地位,势必跟秦氏联起手来。
齐巍未来的媳妇是如何,她现在是不知道,但芙姨娘可不是简单的人物。这点她从郑氏平常抱怨的话语中,就能体会一二。
试想想,能在嫡妻跟前忍辱负重,装了十多年的残疾,就凭这份耐力,岂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
主意一定,柯氏决定,先到梅馨苑那儿探探秦氏的反应。到时看能不能见机说服她,到郑氏耳边提个醒儿。
梅馨苑位于宁国府的东南角,所在地方原先是上一代三房施氏所居的茶香苑。几房分家之后,郑氏起先没打算动那座院子的。奈何后来府里连番遭遇火劫。自丙子之变以后,竹韵苑便毁得就不能住人了。后来齐秦两家联姻,新妇嫁进来时,郑氏特意命人将茶香苑改造了一番,建成如今的梅馨苑。
再之后,秦氏从公主府搬出来,一直住在这里。
柯氏还没进入院子,远远地她就看见秦氏的贴身丫鬟春枝,带着粗使丫鬟手捧药罐,步履匆匆地从厨房方向过来。
柯氏忙跟上去:“春枝姑娘,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这是给谁送去?”
春枝一扭头,瞧见是柯姨娘,忙停下来给她行礼:“原来是柯姨娘啊!姨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柯氏听后抿嘴一笑,回道:“前几日忙,没来看望四夫人,她身子骨可是好了一点?”
原来是探病的!
春枝半屈膝盖,对柯氏谢道:“劳姨娘惦记,夫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夫的意见,再养上三五天,就可以断药了。”
听说秦芷茹病已痊愈,柯氏心里不由一喜,对春枝道:“菩萨保佑,总算听到一则好消息了。走,你带咱们进去瞧瞧去!”
说着,她吩咐了一声,就朝院门里面走去。
春枝把柯氏领进去的时候,秦芷茹正在案前作画。
上下细细打量了对面女子一番,柯氏心里暗暗纳闷。
秦芷茹的外形,虽然较之前更加清减,可精神尚好,已经没有刚从沧州回来时,那种面如死灰的绝望。
难道,她已想开了,打算离开宁国府这伤心之地?
柯氏想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惴惴难安。
对于来客的异状,秦芷茹仿佛浑然不觉,她放下手中的画笔后,就跟对方聊起郑氏这些天起居的情况。
“母亲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的。前些日子,我也病怏怏的,没有亲自去侍疾,让嫂子你操劳了。”自从高氏离开后,秦芷茹对柯氏的称呼上,把以前“小嫂子”的称呼,去掉一个“小”字,直呼“嫂子”。这叫法让郑氏颇为满意,当事人柯氏更不用说了。
听出秦芷茹在跟她客套,柯氏应道:“这本是婢妾份内之事,四夫人快别这样说,折杀我了。太夫人是咱们一众人的主心骨,她老人家身子不适,自是咱们做晚辈该操心的。以前,夫人您也没少侍候过太夫人。”
秦芷茹听了这话,面露怏然之色,口里喃喃道:“母亲能好起来,是咱们做晚辈的福气。怕就怕她不好生休息,整日东想西想的。”
这话让柯氏感到一丝意外,只见她压低声音问道:“母亲又操心什么事了?”
抬头诧异觑了她一眼,秦芷茹说道:“这事照说你应该知道的!昨日我去探望时,母亲拉着我的手,说怕自己日子不多了,非要我帮着五妹重新张罗婆家……唉,你瞧瞧,相公离府没多长时日,她连五姑奶奶都要赶走,这不是想多了是什么?”
柯氏一听这话,神情跟着凝重起来。
是啊,之前她倒没怎么注意这点,经秦芷茹一提,她立即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母亲如此做,不过是为五姑奶奶终身着想。她许是担心时间拖得越久,五姑奶奶亲事越不好张罗……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芷茹叹息了一声,点头道:“府里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她老人家患得患失也是有的。本来,聆哥儿出世,让母亲开怀起来了,没曾想相公他又……前几天母亲还闹着要去沧州看他呢!”
对于四爷出家的事,全府上下没人能料到。作为从高氏时代就进府的柯氏,自是知道太夫人跟舒眉的纠葛。
可她也曾见过,四叔对秦芷茹所生之子关怀备至。之前,她是一点也想不到,齐峻起了抛妻弃子的念头。
更让她感到纳闷的,还是秦氏的态度。
就像现在,秦氏自病愈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脸上少了最初的绝望,现在提起她夫君,语气十分平和,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一样。
这让柯氏心里犯起了嘀咕。
难不成,她真打算离府改嫁?
想到这里,柯氏决定试她一试。
“四叔不过是一时想不开,兴许母亲亲自上门,还真能把他给劝回来。毕竟,之前没听说过,他有出家那种念头。就是当初寻不到念祖他娘,他也没有……”说到一半,柯氏似是想起什么,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秦芷茹哪能不知她的顾忌,只见她惨然一笑,自嘲道:“当时他不定没起那心思。只不过,那时全家老小的担子都压在身上,就算他想遁入空门,条件也不允许。”
柯氏想了想,附和道:“说的也是!只不过,他这样一走,二少爷跟四夫人你……唉,说来说去,都是造化弄人。夫人您还是想开一点为好!不管怎么说,二少爷还需要夫人您照顾。”
对柯姨娘劝慰自己的话,秦芷茹没有作任何反应。
等了好一会儿柯氏,以为对方心情不好,正打算岔开话题时,她便听到秦芷茹幽幽道:“你说得对,为了聪儿,我都要守在这里等他迷途知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