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望着齐淑娆，秦芷茹不由心潮起伏。
父亲还没游宦到江南的时候，她经常碰到齐府长房的齐淑娉。因师兄之故，对那双姐妹花，也曾投入过不少的关注。
当时她就知道，齐淑娆对她那位庶姐一直不怎么样。
可她哪里会想得到，为了阻止舒眉与宁国府毗邻，齐淑娆竟会想到让她姐姐守寡。
秦芷茹惊骇之余，心里暗下决心，以后还是对这姑奶奶敬而远之的好。
见她一直不做声，齐淑娆不由急了，忙向她讨主意：“四嫂，你看看这法子行不行得通？如果四姐回端王爷守节，陛下自然不能把她赶出去。到时，再到远支宗室抱养一名子嗣，四姐的终身也有了依靠。”
宁国府还有齐屹在，她一位名分都岌岌可危的嫂子，哪里敢安排已经出了嫁的姑奶奶的将来，秦芷茹只得委婉表示，这事得禀报给她的大哥。
“不能告诉他！还是得先斩后奏，找机会把四姐引到陛下跟前，到时大哥便是反对，陛下答应过事，他也扳转不回来。”齐淑娆自然知道，起意让舒眉住到隔壁，就是她大哥的主张，因此，她早将这事琢磨透了，势必要把此事搅黄。
秦芷茹哪里肯惹祸上身，她不敢直接劝止齐淑娆，只提醒对方：“我还是觉得不妥。除非母亲出面，让四姑奶奶回端王府……”
秦芷茹的话音一落，齐淑娆只觉眼前一亮。
别人不知道，她对母亲的脾气却十分清楚。
郑氏对她姐妹的名声，最是在意不过了。当初高氏起心将吕若兰嫁进端王府，母亲怕项季宇出妻，还紧张过一段时日。
后来，四姐自请出家，郑氏心头压着的石块，这才放了下来。
想通这些，齐淑娆对她四嫂道：“嫂子放心，有妹妹在，我一定不会让她再有踏入宁国府大门的机会。”
听了她的话，秦芷茹有片刻怔忡。
之前，她早就听说，这对姑嫂之间不睦，可怎么也没料到，齐淑娆会花大力气阻止舒眉跟齐家再扯上关系。
回到梅馨苑，她跟自己的乳娘抱怨起来。
“看了她这么对待前头的嫂子，我都不敢跟五姑奶奶再来往了。”
一听她这话，肖嬷嬷表情微僵，到房口把侍立在侧的仆妇丫鬟都遣开了去，然后回到秦芷茹身边。
“小姐，您千万莫要这样想。这人与人之间，都要讲个缘法。许是五姑奶奶跟前头的夫人八字不和，犯了冲也不一定。您瞧，她对您不是挺好的嘛！上次她听到两位小姐那样说她大哥，最后不也没怪到您身上来。”
想起上次，为了让齐淑娆上钩，她让三妹做的那番运作，秦芷茹不禁摇了摇头。
“上次情况特殊，她当时被那不正经的女人气昏了头。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不过，好在我没答应她什么，到时万一出了妖蛾子，也不怕她来反水。”秦芷茹一想起齐屹对双锐利如鹰眼的眸子，她就忍不住打寒战。
这府里的事情，到底还是齐国公说了算。
想到这里，她不由眉头一拧：“嬷嬷，你帮我吩咐下去，这几日咱们院子的人，少跟兰幽苑的人走动，省得到时惹祸上身。
肖嬷嬷大半辈子都大宅院侍候，自然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听到秦芷茹的吩咐，立马向她保证道：“小姐放心，平日我对她们管得挺严，这节骨眼上，没人敢坏您大事的。”
秦芷茹点点头，不由喃喃道：“我不求别的，只盼望捱过这几年，等聪儿再大一些，跟大伯培养起一些感情……”
肖嬷嬷怎会不知她的担心。
看来，上回夫人来访，给小姐敲的警钟，她多少听了一些进去。
如果这宁国府将来是大少爷继承，而文氏夫人又不回府，自然小姐和小少爷的处境不妙。
她还不是继母那样简单。
想到早逝的夫人，肖嬷嬷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怎地两母女的命，都这么苦呢？！
当初要是顺利嫁给表少爷了，如今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
而齐淑娆那头，在跟四嫂报备后，已经着手开始行动了。
京城宁国府的事暂且不表，且说在红螺寺礼佛的舒眉。
这些日子以来，没有杂事打扰，也没齐家的人前来纠缠，她的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有时候，她仿佛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太平县，以及小时候那些在岭南的光阴。
小葡萄还是一如继往地像匹栓不住的野马，白天经常跑得没影儿，到用餐的时候，饭量大的惊人。
舒眉开始还没怎么觉察，每当到了半夜，就听见小家伙在说梦话，她才发现儿子哪里不对劲儿。
“……这翅膀比鸡腿都好吃，我拿一只回去给母亲吃好不好？这些天她一直在茹素，肯定比小葡萄还馋这个……”说着，他咂巴咂巴小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做梦还想着吃？！
舒眉不禁莞尔，心想，也不知是丰楠还是番莲，把这小家伙带出寺去，到外面开了荤的，算这小家伙有良心，竟还惦记着母亲。
她顿觉一股暖流淌过心田。
可下一句话，就让她笑不出来了：“……您小时候没肉吃，所以爱吃翅膀？那，这只给您好了……不用谢，母亲说了，什么什么要涌泉相报，您教我吹埙，一只翅膀算什么……”
舒眉不由一怔——原来，梦里是葛曜跟他在一起。
难怪，这几日她就注意儿子，回来一洗漱完毕就躺下了，半点儿也不来闹她。敢情这小家伙，不仅在外头疯玩，还被人带着去吃大餐了。
接着，她想到儿子口中所谓的吹埙，顿时明白过来。
那位葛将军怎地还没下山？！不然，哪有空闲陪小家伙胡闹的？！
想到这里，舒眉蹑手蹑脚出了内室。
随后，她就叫人把丰楠叫了过来。
“怎么回事？是你们带他下山了？”
虽然舒眉自觉是位开明的母亲，不想过多干涉儿子交友的情况。
可那位葛将军，一直让她有种不安的感觉。
好似对方几次出现，都显得神出鬼没，如今的立场也不甚明了。
她是怎么也忘不掉，那次在南楚的皇宫里，他是如何潜进项昶的寝宫，后来又如何逃脱的。
虽然回想起来，舒眉也能理解葛曜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可是，他这么接近自己母子俩，想让她不疑对方的动机都难。
毕竟她有两世的见识，自然不会以为，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葛将军，只是单纯地喜欢小葡萄这孩子。
丰楠一抱拳，解释道：“禀姑奶奶，也不算下山，是大少爷嫌这座山头有些闷，属下没别的法子，只到带他到东边那几座山上去耍耍。”
“东边的山头？”舒眉不禁蛾眉轻蹙，“若我没记错的话，那边好像是狩猎区，你们也太大胆了，怎么能带孩子上那儿呢？”
被舒眉这样一责备，丰楠有些懊恼，他踌躇了片刻，方才解释道：“属下原本也不敢的，是大少爷说，他以前跟着陛下，也曾在山上狩过猎，还说，还说舅爷曾教过怎么射箭……属下被她逼得没法子，这才潜到那边去的。不过，此时已经到了冬天，没有什么猛兽蛇虫，倒也十分安全。”
舒眉自然不信。
从儿子的梦话中，她都听到了翅膀，总不能是鸡翅膀吧？！
“没飞禽走兽，那你们上哪儿做甚去？不要告诉我，你们上哪儿溜弯吧，天寒地冻的……”舒眉斜睃了对方一眼，摆明了不信他所言的表情。
“这……”被对方识破，丰楠脸上一红，顿时张口结舌起来。
舒眉也不为难他，说道：“你带他去玩，只要能保证安全，也并非不可以。只不过，你们回来后，得跟我说一声，让我心里有个数。”今晚，要不是小家伙在睡梦中自己说漏了嘴，她还不知道，葛曜那人还在山上呢！
“姑奶奶，不是属下不愿意说，实在大少爷怕您不让他再出去，央求属下和番莲不告诉您的！”
原来如此！
想到儿子的鬼灵精怪，舒眉也就释然了。
心想在京中的时候，把这孩子憋坏了。
“那他有无遇到什么人？”舒眉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果她没预料错，小家伙应该跟葛曜呆过一段时间。
丰楠哪里还敢继续隐瞒？！
接着就将他们出门后，如何邂逅葛曜的，后来又怎么陪着大少爷进的深山，在林里遇到猎物，葛曜引弓射杀，引来小葡萄对他无比崇拜，非要缠着学射箭的……
“是以，葛将军后来进林子，教起他狩猎来了？”大体知道怎么回事了，舒眉猜想，几人定是打到猎物，就地烤了起来。不然，那小子也不会在梦，都还在怀念烤翅的味道。
果然，丰楠接下来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想。
“葛将军起先只教大少爷射箭，没想到突然里面窜出两只山鸡。他手疾眼快，一箭射了过去……少爷，少爷本来想养起来的，可惜矢头刺得太深，山鸡扑腾几下就咽了气……”说到这里，丰楠心虚地扫了舒眉一眼，生怕她追究自己的失职。
舒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见她一脸凝重的样子，丰楠忙安慰她道：“姑奶奶，您不必担心大少爷。属下从小就习武，大少爷那几下，是不伤着他筋骨的。而且……”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顿，想将葛曜夸上一夸，突然又想起番莲的告诫。
“……不要在姑奶奶面前提起这人，还有，以后负责晚上的保卫吧！白天还是由我来接手……”
“而且什么？”见他话只说一半，舒眉不由追问道。
被她这样一逼问，丰楠忙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国公爷说过，大少爷身体的柔韧性好，非常适合练骑射，姑奶奶不必担心。”
原来是这样！舒眉放下心来，对他交待道：“就这样吧！后天清早咱们就下山。回头你和其他人安排一下吧！”
“终于要回京了！”丰楠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就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舒眉就带着儿子，去向寺里代理方丈宏玄大师告辞，不期然又遇到了葛曜。
在她和小葡萄告辞要离开时，突然听到对方叫住了她俩。
“姑奶奶，请留步……”葛曜从里面夺步而出，三四步便追上了她。
舒眉缓缓转过身，一脸诧异地望向对方，一旁的小葡萄则开怀地拍了拍手：“葛伯伯，你是不是想跟咱们一起下山？到时，小葡萄亲手烤鸡腿给您吃！”
被小家伙这样凑趣打断，葛曜一时忘了刚才叫住舒眉母子的原因。他踌躇片刻后，坦然迎上舒眉的视线，缓了几息之后，他才郑重地开了口：“是这样的！前两日，葛某有事去了趟丫髻山，没想到在那儿救下了一女子。听她旁人讲述，身世甚是可怜。葛某听人说，姑奶奶名下的铺子，专收留此类无依无靠的良家女子，不知葛某是否有这面子，恳请姑奶奶收留下她……”
舒眉微怔，不解地望向对面这人。
小葡萄在一旁接话道：“可以上咱们家里来，我们家里好多好吃的……”
儿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抢话，让舒眉颇为头疼，她正要权衡一番，就听葛曜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奶奶莫要误会。本来，可以安置到我身边，帮着做做杂事的。怎奈葛某刚接到消息，陛下要派我南下去救林将军他们。我怕这一去就要好几个月，到时，她又被那些地痞盯上，因此……若是为难，就当葛某没说……”
原来找她帮忙的。
舒眉放下戒心，对葛曜福了一礼，笑道：“将军见外了！不过是些小事，有什么为不为难的？！将军只管把她送来……”
见她爽快应了下来，葛曜不觉喜上眉梢，对舒眉一抱拳：“姑奶奶果如他们说的那样，仗义豁达，小凤她算是遇着贵人了……多谢姑奶奶成全！”
被人这么上赶着戴高帽，舒眉有些不太自在，忙摆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将军太客气了。前几天，小妇人母子俩启蒙将军相救，我还没来得及谢过你呢，将军这样客气倒让我不知如何自处……”
听到这话，葛曜璨然一笑，解释道：“葛某是替小凤姑娘谢的，至于你我之间，不在这一时……”
不在这一时？
他的话让舒眉一惊，猛地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地望向对方。
被舒眉这样盯着，葛曜似是意识到什么，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对不住，葛某没把话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之前那些事，姑奶奶莫要放在心上。那时是责职所在，算不得什么功劳。”
被他这样一撇清，舒眉面子上虽然是下来了，心里却有几分失落。
可不就是职责所在？
只是，他跟邵将军后来又怎会掰了的呢？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那种会主动反出的人。
这次还被陛下委以重任，代表大楚跑到江南去救林将军，又是责任所在。
见舒眉不出声，葛曜没话找话，想跟她攀谈起来：“姑奶奶有没有朋友陷落在江南，需要葛某帮一把手的。反正回去一趟，多救回几人算几人。”
没料到他会主动提供帮助，舒眉感激之余，对他摆了摆手：“我的朋友便是葛军此行的目标。林世叔跟薛家分庭抗礼的日子不短了。将军此次要多加小心，千万要保全自己，平安回来才好。”
听到平安一词，小葡萄眼情一亮，跟着对葛曜道：“葛伯伯，您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点哦。”
舒眉的话，让葛曜心头一暖，眼睛回望向她，郑重地说道：“姑奶奶放心！葛某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虽说有风险，倒次次都能幸运地化险为夷。”
旁边小葡萄似懂非懂地听着，等他听出葛伯伯此行有危险时，他突然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襟，从里面摸出一块古玉来。
“葛伯伯，你送我那么多东西，小葡萄也没什么可以回赠给你。这块玉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保佑我过好几次。葛伯伯您拿去带着吧！”
说着，他把古玉从脖子上取了下来，凑葛曜的跟前，踮起脚就要帮他挂上。
一把握住那块古玉，葛曜的手掌微微有些颤动。
“还是小友比较贴心！”葛曜弯下身子，将小家伙一把抱起，对他道：“东西还是你留着吧！你这爱四处游荡的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用上。”说着，他把古玉又带回小葡萄的脖子上。
儿子刚才慷慨的举动，让舒眉有些触动。
这孩子……只要是跟他亲近的人，他所喜欢的人，他总乐意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送给对方。
这块玉当初就差点被他送给了他的皇帝表哥。
见对方坚持不肯要玉，小葡萄没法子，只得拉着他的手，说道：“葛伯伯一定要平安回来哦！小葡萄还要让您教我射箭，吹埙……”
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胖脸，葛曜一本正经地回答：“既然是你要我平安，我一定会平安的。到时，伯伯给你从南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过来。”
一听有得吃还有得玩，小家伙顿时来了精神，问道：“葛伯伯什么时候回来？到时，我去通州码头去接你！”
人小鬼大的这句话，让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
小葡萄一脸茫然，说道：“笑什么？我就算不会骑马，搭马车也能赶到的。”
见他越说越没谱，舒眉朝儿子一伸手：“你赶紧给我下来，咱们要回去了，跟你葛伯伯说声‘保重’！”
小葡萄听了，走到葛曜跟前，冲着他学大人的样子一抱拳，说道：“祝伯伯一路顺风，把南边好吃和好玩的给平安地带回来。”
这别出心裁的送别方式，让葛曜忍俊不禁，只见他扭头对舒眉道：“这小子天质不错，好生培养的话，将来必成大器。”
闻言，舒眉点了点头：“承蒙将军吉言了。我不求他飞黄腾达，只愿他平平安安就成了。”
葛曜一愣，随即将目光挪到眼前女子身上。
只见她嘴角噙着笑，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儿子，脸上的表情，是不容错失的幸福和满足。
葛曜目光微闪，随即将头飞快地转了过去。
他的反常的举动，让舒眉心里微惊，待她再望过去时，葛曜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对方的反应，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快到寺门口了，舒眉将儿子放下，对葛曜道：“咱们这就下山了，将军请留步。愿几个月后，你能平安归来。”接着，她对小葡萄吩咐道，“快跟你葛伯伯道个别。”
直到将军府的马车背影，消失在雾霭之中，再也看不见着的时候，葛曜这才到收回视线，讪讪地回了自己住处。
他刚在案前坐下，就有道黑影闪身而进。
“将军，刚才您见到那块玉了吧？！”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葛曜一言不发，随后突然抬头：“什么时候回到他身上的？”
那男子一抱拳：“小的还没查出来。听说，总共有两块，皇宫那位身上也有一块。当初他们就是因为抢夺这块玉，才不打不相识的。”
他的话，让葛曜陷入沉思之中。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突然抬起头，对那人交待道：“此事到这儿为止，记住，莫要跟其他任何人再提起来。”
男子面容一滞，不甚理解地问道：“这是为何？将军，您难道不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葛曜挡了回去：“此话我只说一遍。若是哪天，我从第三人口中听到这事，到时定惩不饶！”
话都说到这份上，男子便是有再多的不甘，也只得忍下。
“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葛曜吩咐道。
那男子朝他拱了拱手，随后就退了出去。
见屋里没外人在，葛曜站起身走来神龛前面，伸手前面东西挪开，后面露出一道帘子，他随后又把帘子给卷了起来。
墙壁上顿时露出一幅年轻女子的画像。
那女子温婉恬静，巧笑倩兮，眸子里有夺人心魄的吸力。
怔怔地望向画像，过了许久，葛曜才长长地叹息一声，把帘子又重新放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