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起面上的表情,季贯良一脸郑重地说道:“之前,姑奶奶或许没听说过在下,可我早在前几年,便对姑奶奶有所耳闻。”
“哦?!”舒眉颇感意外。
要知道,在那次到唐府参加岑氏长子的周岁宴前,齐峻可是羞于在人前提起她的。
听到她声音中,似掺杂着些许惊异,季贯良心里暗惊,继续道:“姑奶奶难道就不好奇,在下从何人那儿听说您的吗?”
靠回软榻前背,舒眉闲闲道:“这还用得着问吗?”
干笑了几声,季贯良随即说道:“在下确实是从他那儿知晓您的。只不过,此事的缘由,却是在下想向子安先生讨教学问,岭溪兄热心肠,写信帮在下引荐的结果。”
舒眉闻言,眉头微挑,问道:“不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她的声音中,季贯良听出些许意兴,他忙回答道:“大约在四年前吧!”
四年前?那时她在干什么?
对了,好像正怀着小葡萄。
那时他整日忙得不见人影,自己都很少见到他。
舒眉心里不由生起些许狐惑。
“季大人今日跟小妇人说起这些,到底所为何事?”
季贯良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今日在下见到叶小公子,不由想起四年前,岭溪的举荐之恩,贯良一直在找机会报答他一二。”
他要报答齐峻,跟忻儿又有何干?
等等,据蒋妈妈所言,这位季大人之前似乎认识忻儿!
想到这里,舒眉后背不由沁出冷汗。
心里不由埋怨起齐峻——叫你做事瞻前不顾后。屏风外头的这人,指不定是认识四皇子的。
念及此处,舒眉忙出声问道:“大人是哪年的进士,怎会想着结识舅父大人的?”
这不搭界的话,听在别人耳朵了,或许会觉得意外,没想到,季贯良却懂得她问出此话的目的。
“在下乃元熙十六的两榜进士,在庶吉士见习完毕后,得罪朝中权贵,自己请旨外调,这才被派到温州府下面的县乡任职。”季贯良也不隐瞒,将自己以前的事,一脑儿全告诉了屏风背面的女子。
舒眉不禁眉头微蹙,垂下眼帘开始思忖,告知她这话背后暗藏的深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元熙十六年?堂姐彼时还没有出事,高家也暂时被几派势力压制着。
直到元熙十七年,在及笄的头几个月,她进宫觐见昭容娘娘,才发生了宫中那件惨事。
想到这里,舒眉心里微微触动,接着问道:“那么,大人是何年离京的?”
“元熙十九年!”
十九年?那么庶吉士见习时间已然过了。
之前,舒眉曾经听文曦裕提过,大楚的庶吉士是朝廷储备人才程序手段之一,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而庶吉士在翰林院、六部轮流见习三年,是朝廷能吏的主要来源。因此,也有“储相”之称。
他被放到此地为官,相当于是被贬了。
听刚才这人话中之意……莫不是在暗示她:他也是被高家陷害的?
所以,齐峻才会放心将他介绍给舅父大人?
舒眉心中微凛,顿觉此时情形颇为诡异。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刚才,听这人提及忻儿,莫不是早认出了他四皇子的身份?!
不然,两件不相关的事,他不会扯到一起去。
想到这里,舒眉抿紧双唇,朝旁边的番莲望了过去。
之前听到季贯良提及叶照时,番莲就若有所悟,此刻见到舒眉望向自己,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只见她凑近舒眉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姑奶奶,这人好生奇怪,莫不是发现了叶公子的真正身份吧?!”
舒眉点了点头,在她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后,番莲顿时心领神会,随即走到屏风外头,对季贯良福了一礼:“这位大人,我家姑奶奶说,既然您跟舅老爷颇有渊缘,又认识叶公子长辈,她想请您到里面一叙。”
收到邀请,季贯良面上一松,跟着番莲随后拐到了屏风后头。
他脚步刚一停下,就听到女子清泠的声音响起。
“之前,不了解季大人的来历,小妇人失礼了!”舒眉从软椅上起身,朝来人盈盈拜了下去。
季贯良垂首还了一礼。
舒眉忙吩咐番莲:“给季大人看座吧!”
“谢过姑奶奶!”季贯良将便袍下摆一撩,在丫鬟搬来的椅子随即坐了下来。
待客人安顿下来,番莲敛了一礼,随后退到外间,为来客切茶去了。
而舒眉此时却念头飞转,沉吟片刻后,她压低声音,对季贯良问道:“大人刚才提及叶小公子,小妇人不甚明白,望大人不吝赐教。”
听到对方的试探话语,季贯良嘴边撇出一抹笑意,随即抬起头来,打算将心里困惑问将出来。
谁知,他刚一抬头,就瞥见了那张清丽如出水芙蓉的脸庞。
这张脸——她是谁?
季贯良的心没来由地一慌,随后便垂下了眼睑,跟舒眉歉意道:“在下唐突了!姑奶奶请见谅。”
舒眉微微一笑,又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季大人刚才那番话,让小妇人生起跟您好生谈谈的想法。大人既然跟舅父大人相交多年,想来是谦谦君子,我也不再遮遮掩掩了,总得拿出几分诚意来吧?!”
遮遮掩掩?
是指不再遮面,还是指叶小公子的身世?
季贯良眉头微动,一脸困顿地再次望向舒眉的眼睛,拱手问道:“姑奶奶心怀宽广,是贯良拘谨了!”
舒眉微微一笑,说道:“无妨,咱们说正事吧!大人在何处见到叶小公子的?”
季贯良双手抱拳,恭敬地答道:“当年殿试过后,宫中召集众位新科进士,赐宴御花园。在下曾见过被先帝爷带在身边的众位皇子。”
闻言,舒眉心里微惊,接着又问道:“小妇人进宫曾见过他两面,尚且不敢确认是他。为何大人只见过他一面,就一眼认出他来了?”
这疑惑一经抛出,顿时引来季贯良满脸讶然:“姑奶奶竟然认不出他来了?怎么可能?”随后,他便像想起什么,喃喃道:“没道理啊!四皇子的眉眼,长得跟先帝越发相似了,怎会认不出?”
听得这话,舒眉心里咯噔一响,暗叫一声:“不好!”
若是真有那么相像,那岂不是麻烦了?想到这里,她脸上一片惨白。
季贯良似乎察到她面上的变化,只见他一拱手,宽慰舒眉道:“姑奶奶莫要慌张!季某之所以记得这帮清楚,皆因在下于翰林苑见习时,专司整理过记载皇室成员的卷轴。对先帝爷的龙颔虎额记忆犹新。”
听到这里,舒眉才稍微松了口气。
原来,并不是像得那般夸张。
也对,一般当皇帝的接见官员时,没谁敢抬头仰视。便是上朝的时候,或者于殿中摆宴,天子也坐得高高的,以示“为我独尊”的龙威。
只要不是元熙近臣来,应该是认不出忻儿的。
当年,她自己不也偷偷窥视过龙颜,先前不一样没认出小家伙来?
念及此处,舒眉脸上神色稍霁,随即脸上露出欣然地微笑。
谁知,她脸颊上的梨涡一现,让对面的青年心头一惊。
原来是她!
季贯良心里随即被一股迷雾包裹。
岭溪画中的女子,怎会是她呢?
之前,听其他同窗提过,他的好友对长辈定的妻子似乎颇为不满。而且,间或他还听人私下议论,说岭溪不仅不中意他那小妻子,甚至不让她出门。甚至后来,同窗间流传个说法,说她样貌奇丑,所以才招致齐峻不满的。
前次启程到南边上任前,他在齐峻书房中见到的那副画像,以为是齐峻的心仪之人。因给不了心爱女子名正言顺的身份,所以才这般待他发妻的。
念头一起,季贯良眼前顿时浮现当初好友拾起画轴时,那般慌张尴尬的神情。
那小子,这等闺房之乐,还羞赧成那样……
想到这里,季贯良不禁摇了摇头,一副不甚理解的样子。
舒眉见他兀自摇头,心里不由一紧,忙问道:“季大人,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季贯良微微一惊,顿时醒悟过来,笑道:“非也!不过是想起齐峻身上一件好笑的事,所以,才忍不住……”说着,他摇了摇头,一副哑然失笑的表情。
舒眉见状,脸上露出困顿之色。
不过,此时不是闲聊的时候,还是尽快摸清对方的意图要紧。
舒眉沉吟片刻,忙对季贯良试探道:“季大人提出见小妇人,不知有何深意?望大人不吝赐教!”
见她转入了正题,季贯良面上神色不由一敛,说道:“姑奶奶莫要慌张!季某之所以跑来确认,不过是想提醒你们,如今南北两边的局势,可千万要藏好四……叶公子。毕竟,严薛几家如今在长江以南势力不弱。”
听得此言,舒眉心里的石头落下。旋即,她从座上起身,踱到季贯良跟前,朝他福了一礼,道:“多谢季大人提醒!”
季贯良见状,慌忙之中也起了身,虚扶了她一把,沉声说道:“姑奶奶何必如此多礼。季某和齐峻素以兄弟相称,跟子安先生又是忘年之交,在季某跟前,姑奶奶就不必客气了!”
舒眉闻言,脸上露出欣悦的微笑。
隔膜一消除,季贯良便跟她介绍起温岭一带的风土人情。
舒眉发现他见识广博,脑海闪过一个念头,随后便问道:“莫非季大人,也是竹述先生的高足不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