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家的小厮侧身立在周家彩棚外头,聆听里面调香师的话语。
片刻后,对着擂台扬声叫道:“我家周先生说,这养颜膏里必定加了玫瑰!”
斗香师便转头望向杜家彩棚的方向,问道:“杜小姐说说,不知周家先生猜得可对?”
杜家彩棚这头,杜家的小厮也垂手立着,侧耳倾听了一番彩棚里的动静,道:“我家小姐说,是有玫瑰在里头。”
台下便一片轰然叫好。
二楼的包厢内,司徒烈搂着美貌的侍婢懒洋洋地看下头的动静,听见这片叫好声,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群没见识的升斗小民……那玫瑰的味道馥郁芬芳,原是最好猜的一种。”
他怀中的美婢目光流转,唇边绽开一抹妩媚的笑:“谁说不是呢?只不过,听说这玫瑰是来自西塞之物,等闲人不大能见到,觉得稀奇,叫声好也是常理。”她顿了顿,又娇笑着补充,“像公子这样有见识的人能有几个呢?”
司徒知她是有意奉承,只微微一笑。
那玫瑰是稀罕物,西塞离雍京千里迢迢,运到这里十分不易,成本昂贵。可绾蝶的这款养颜膏里,主调就是玫瑰,想必是用了不少的。这小小的一盒子,看来是颇下了些血本,想来她对这养颜膏的成败十分重视。也罢,第三轮就多多出些力,尽量帮着她吧。
楼下,擂台上。
那周家的小厮已经得了他家调香师的指令,说出了第二味香:“甘草。”又补充,“产地是青州。”
绾蝶对平香点点头,平香便隔着帘子对自家小厮说了什么。
那小厮便点头认了:“是。”
周家的调香师通过小厮之口,继续辨识:“扶南的豆蔻、虞国的珍珠粉、沧州的香白芷……”
不多时,便已说出了七种香料。
周家每说一样,杜家便应一声“是”,那周家的调香师,不仅认出了养颜膏中的七种香料,竟然连产地都说得分毫不差。随着他辨识得越来越多,台下的喝彩声也越来越大,待到第七种香料被辨识出来时,台下的彩声已经快掀翻了顶棚。
然而,说道这里,那周家的调香师却停了下来。
擂台上,主持比试的斗香师以目询问周家小厮。
周家小厮躬身在自家彩棚外,侧耳聆听了一番里头调香师的话语,方才直起身子,道:“我家先生还说,里头添加了野薄荷。”
这一次,绾蝶却对平香摇了摇头。
原本,眼见着那周家调香师一路凯歌,平香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此刻见碗底摇头,平香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对帘外的自家小厮道:“这次他们说错了。”
杜家小厮早憋了一口气,此时高声嘲笑周家:“周家的先生难道就这点本事吗?这次可是说错了,我家小姐制作的养颜膏里头怎么会有野薄荷?真是错的离谱!”
周家便不信:“那味道必定是野薄荷!莫非是见我们周家辨识对了的太多,你们杜家想要抵赖不成?!”
杜家小厮冷笑一声:“说没有就是没有,难道还唬你不成?!”
周家那边沉默了短短一瞬,小厮便得到了彩棚中的调香师的授意,扬声道:“杜家耍赖,我们周家不服,要求开启蜡封验香!”
所谓的开启蜡封验香,便是指在双方有争议时,开启擂台上那封事先写好货品成分的花笺,检验里头是否有双方争议的那味香料。
绾蝶冷笑一声:“随他们开,没有就是没有。”
于是杜家同意开封。
斗香师在几名特意请来的、德高望重的中立特邀调香师见证下,缓缓拿起封着蜡丸的杜家信封,小心剪开。她当众仔细看了花笺,又交予那几名特邀调香师看过,高声宣布:“花笺上并没有野薄荷。”
“怎么可能?!”周家的彩棚里,传来周先生的一声惊呼。
他对自己的辨香能力非常有信心,那养颜膏中传出的,分明就是野薄荷的香气,怎么可能没有?!一定是杜家故意否认……一定的!
他顾不得让小厮传话,高声道:“我要求裁决!验货!”
所谓的裁决和验货,在斗香比试中也是历来有之。
每当出现眼下这种矛盾的情况——即,一方坚持说货品中含有某种香料,另一方坚持说没有的时候,首先可以要求开蜡封验花笺,如果花笺上没有那味香料,而辨识方依然坚持说有,那么,辨识方就可以怀疑,是对方故意没有把这味香料写进蜡封,可以要当场检验货品。
这种斗香比试中,通常都会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调香师,担任见证人和裁决人。
他们大多在调香方面学识渊博,也都是辨香的好手,并且工具齐全。由他们检验香品中是否含有某种成分,一般都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然而,因检验香品这种事,很容易泄露别人的配方机密,所以,要求进行检验的人,需要支付高额的检验费用。
周家的调香师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高声道:“进行验货!”
平香有些紧张地看着绾蝶:“小姐?”
她不知道绾蝶的方子中是否含有野薄荷,如果有,被检验出来的话,便是坐实了绾蝶说谎的名声;如果没有,万一详细配方在检验过程中泄露,于杜家也是十分不利。
绾蝶仿佛看出了她心中在想什么,朝她安抚一笑:“别担心,方子不是那么容易泄露的。如果那么简单就能检验出详细配方,我哪里还用请沈公子协助我制作那么久?”
平香一怔,忽而松了口气。
是啊,绾蝶做的可是药妆,并不是寻常的香方。单单凭借这几个调香师,要破了医术高超的沈安参与的药妆方子可没那么容易。
“那……里头到底有没有野薄荷?”平香问。
绾蝶微微一笑:“自然是没有的。”
平香便彻底安了心。在绾蝶的示意下,她对外头的小厮道:“小姐同意验货。”
如果杜家不同意验货,周家出再多的钱,也是无法对货品进行检验的。但相应地,为了公平起见,杜家便算是输了。所以绾蝶当机立断地同意了。
有了这声同意,再加上周家愿意出高额的验货费,场上的几位裁决调香师便忙碌地开始验货。不多时,便给出了结果——
“杜家的养颜膏里,并没有野薄荷。”
擂台下的人群一片哗然。
之前,见周家的调香师说得如此有信心,还愿意花上这么多钱去验货,大家都以为里头一定有野薄荷的,谁知道竟然没有。
二楼包厢内,司徒烈怀中的美婢“哧”地一下笑出了声:“这个周家,真是笨得可以。”
司徒烈也笑道:“杜家那个小丫头,本身的调香工夫十分了得,不但如此,还拉了沈安入伙。沈安可是沈掌院最得意的后辈,沈掌院那样小心谨慎的人,都曾在一次酒醉后得意地说过,纵观医药世家的小一辈中,医术及调配草药的工夫比沈安高明的,那是再没有的。他们两个联手制的方子,那周家竟然想破?呵呵,真是笑话。”
他说着,转头去看擂台。
人群喧哗无比,都是在嘲笑周家自大,自不量力想破人家的方子,结果白花了许多冤枉钱。那周家的调香师坐在彩棚中,脸色也是灰败无比……他怎么可能失手?!
另一侧的彩棚中,平香也在低声对绾蝶道:“小姐真厉害。”
绾蝶道:“那种很像野薄荷的,不是香,是药材,他认错也不奇怪。”
那周家调香师,就算辨香技术再好,辨识药材的本事却想必是不精的,绾蝶的养颜膏里放了许多药材,这种药妆前所未闻,周先生显然是一时失察,这才马失前蹄。
不过,看热闹的人群才不管周先生是不是马失前蹄,只一个劲地起哄,瞬间就把周家嘲笑得一文不值。台上的斗香师,待众人的喧哗稍稍平静了一些,便继续主持比试:“周家在辨识杜家的第八味香料的时候,却是错了。请问,周家是否还要继续辨识下去?”
彩棚中的周先生颓然摇头,低声对自家小厮说了几句话。
那小厮便对斗香师道:“我家周先生说,他只能辨识出这么多香料了。他的辨香功力是一等一的,天底下没有先生不认识的香……”
台下众人的嘘声又起。
那小厮不敢再夸耀下去,连忙道:“可他辨识不出那养颜膏中添加的另几样东西,周先生说,想来那不是香料,应该是一些药材……杜家小姐,敢问我家先生说得对不对?”
绾蝶的唇角微微噙起一丝笑:“这个周先生,倒也算是有点本事。”转头对平香道:“告诉他们,主要的香料确实就那其中,其余的,都是药材。”
平香便传话给外头的小厮,爽快地认了。
于是,斗香师宣布,周家一共辨识出杜家其中香料,周家的辨香结束。
接下来,该轮到绾蝶辨识周家的娇颜醉,只要绾蝶能辨识出超过七种的香料,就算绾蝶胜出;如果辨识不到七种,便是周家胜出。
那周家,上至周夫人,下至调香师,本来都沉浸在辨识野薄荷失败的怨气中,然而,听说杜家要开始辨香了,精神却又一怔——
他们还有机会。
之前,杜家那个七小姐在研究娇颜醉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险些超时判负,想必她是辨别得很吃力的,多半是工夫生涩得很,恐怕难以辨识出七种……
这样一想,他们又精神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