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从容微笑,道:“京城太医院沈家,沈安。”
他没有报出他的祖父是太医院掌院之事,扶南离京城路途遥远,这些深闺中的女孩子们根本不知道沈家在太医院的崇高地位。然而此言一出,人群里已经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抽气声。太医院,那可是得见天颜的地方。且不说眼下这群女孩子里,除了富家千金外,还有一些小门小户的碧玉,就说那些个富家千金们,家里也没什么人能有幸在皇帝面前伺候。
绾蝶看见她们惊讶的眼神,心中泛起了小小的得意情绪。
哼,吓着了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太医世家,名门公子。就算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总要相信沈安的证词吧?他说我这墨玉松枝坠子是京中流行的女孩子家的小玩物,那就是京中流行的女孩子家的小玩物,谁要是不信,自己去京中求证啊。
绾蝶忍不住眉开眼笑,对沈安道:“还是沈公子有见识,正是京中传来的呢。上次我在杜家的香坊铺子里,正巧遇到一个京中来的妇人,对我说起过这种小游戏。因我以前胆子太小,颇想让自己变得胆气壮些,听了以后也很想试试,便设法弄了一个来。”她笑得眉眼弯弯:“松枝苍健,又有辟邪功效,墨玉属水,润泽养人,原是最合适不过的。”
沈安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一旁的司徒烈听得快要笑出来。今天早上在他们同来顾府的路上,沈安还在抱怨,说他那宝贝妹妹嫌麻烦,从来都不写信给他,哪来的什么“家妹的书信”?明显是在胡诌。也难为他胡诌得这么顺畅,那个杜七小姐也接口得这么顺畅,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了一通松枝苍健,墨玉属水?真难为她想得出来!他在旁边闷笑一通,看了看那一本正经的小姑娘,又想,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得罪的小姑娘,也需要饰物壮胆?越发觉得有趣。
绾蝶望见司徒烈眼角眉梢的笑意,心中没来由地一虚,别过头去,朝诗容伸出手:“五姐姐,看了这半天了,这墨玉松枝坠子,可以还给我了吧?”
杜诗容一怔:“当然可以。”便要把坠子递给她。
绾蝶伸手去接,还未接稳,那边诗容已经松了手。只听“哎呀”一声小小的惊呼,那坠子已经飞快地向地面坠去!“啊!”绾蝶也是惊呼一声,心急去捞,斜刺里却又一只手比他快了一步,将墨玉松枝坠子稳稳捞在掌心。绾蝶抬头一看,是沈安。
“拿稳些。”沈安微微一笑,垂眸看了一眼坠子,没有直接递给她,而是按着男女有别的规矩,转交给了她的婢女平香。平香接过坠子,道了声谢,还给绾蝶。
绾蝶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连忙将这惹事的墨玉坠子收回荷包之中。
一旁的杜诗容似乎被吓傻了,泪水在眼眶里盈盈打转,好半晌,才咬着嘴唇说:“七妹妹,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不会怪我吧……”语调柔柔弱弱,令人怜惜。
绾蝶淡淡看她一眼,道:“我不怪姐姐。”
心中的怒火却在升腾,笑话,你要装柔弱就自己装去得了,拿我的玉坠出什么气?那可是上等墨玉啊!钱啊!杜诗容,你今天三番两次地找事,还不够么?
望着诗容那张泫然欲泣的脸,绾蝶心中腻歪至极,也懒得再看她,直接对沈安等人行了一礼,道:“我方才不慎跌了一跤,眼下脚腕还有些疼痛,请恕绾蝶失礼,先行告退。”
顾语柔仿佛这时候才想起来绾蝶跌跤的事,忙不迭地道:“是我糊涂了,绾蝶妹妹,你要不要紧?去我那里歇一歇,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再换件衣裳吧。”关切地看着绾蝶,“你看你,发髻都散了,衣裙上的这好几处污垢,怎么了得……”
绾蝶随手拢了一下鬓发,淡笑道:“那有劳姐姐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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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一行女孩子们渐行渐远,顾舒城长出一口气,招呼沈安与司徒烈二人也离去。
三人慢慢地从另一个方向往园子里走,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知何处传来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银铃一般散入风中。司徒烈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看了看前头开路的顾舒城,见他不注意,便拉了拉沈安的袖子,落后几步,压低了声音笑道:“说,你与那杜七小姐是什么关系,怎么这样费尽心思替她遮掩?——别拿京中小玩意那套来唬我。”
沈安横他一眼:“别胡说。我与那杜七小姐不过几面之缘,能有什么关系?”
司徒烈明显不信:“我还不知道你?你们这些太医世家的,从来都是多听少说,事不关己绝不搀和,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你出手管过闲事……老实招了吧,这次怎么这般维护那杜家的小姑娘?”狭长的凤眼微微一转,“莫非那墨玉坠是你送的?”
沈安哭笑不得:“你何尝见过我用那样贵重的东西?”
司徒烈想想也是,他这个朋友一向低调简朴,更兼游历行医的关系,身上并没有佩戴什么太过贵重的东西。墨玉制品太过扎眼,他一个孤身行走各地的少年人,拿墨玉当随身佩饰的话,也不怕被人打劫了去。不过……司徒烈的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听沈安的口气,显然还是知道一点内情的。八卦之心顿起,司徒烈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关人家杜七小姐的闺名,沈安怎好随便乱讲?当即摇头。
司徒烈便威胁他:“你要是不说,我就自己去设法打听,到时候……”
“哎,别!”沈安连忙制止他。他还不了解司徒烈,这简直是个没事都要惹出三分事来的主儿,要真是锲而不舍地查下去,一准闹得鸡飞狗跳,大家都不得安宁。
司徒烈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那你告诉我,我就不查。”想了想,又补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和旁人说,绝对不会碍着杜七小姐的闺名。”相交那么久,他怎么会不知道沈安是正人君子?考虑到对方的顾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沈安无奈,叹口气看他:“保证不说出去?”
“保准不说!”
正如司徒烈知道沈安的为人,沈安也清楚司徒烈。这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轻佻浪荡,实际上却是颇有分寸的,在大事上口风一直很紧,也从来没伤害过什么人,对朋友更是向来一诺千金。
他想了想,便低声开口:“那个墨玉松枝坠子,是谢老三随身的佩饰。”
司徒烈怔了一下:“谢老三?”
沈安点头:“谢老三。”
“哪个谢老三?”
“除了那个,还有哪个?”
司徒烈抽了一口冷气:“琅琊——谢毓松?!”
沈安又点点头。
“天哪……”司徒烈呆了半晌,又一把抓住沈安的胳膊,“怎么可能?你不会是骗我的吧?琅琊城的谢老三何等尊贵之人,怎会把随身佩饰给了这么个不大丁点儿的小女孩?!”
沈安苦笑:“我怎么知道?本来我还疑心自己看错了,后来拿到手里时,特意细看了下那坠子,那松枝凹陷的尾端,确是刻了个极不起眼的‘毓’字。我这两年离京游历,毓松也是在大雍各地游历,早两年我们遇着,曾结伴同游过一阵子,他那时便是把这坠子系在向不离身的折扇上的,我见得熟了,不会错的。”他顿了一顿,补充道,“虽然不知毓松为何把这墨玉坠给了杜七小姐,但既然是他垂青的人,我身为朋友,总要多照顾一下的。”
司徒烈半晌没出声,一脸出神的表情,忽然,感叹道:“可是,那杜七小姐年纪还那么小,我看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吧?想不到谢毓松竟然好这口……”
“司徒!”沈安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
司徒烈挑眉看他:“难道不是么?男女定情私相授受……”
沈安忍无可忍:“那是信物,但那不是定情信物!”他深吸一口气,“那是谢老三的私人令符,凭借这个墨玉松枝坠子,可以调动谢老三在大雍的各处产业!我见他用过!”
“这……这比定情信物还要让人惊讶好吗!”司徒烈道,“谢老三是怎么想的,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一个外人?”在他这个浪荡公子的概念里,自然是令符比定情信物重要。
沈安无力地看他一眼,警告:“总之,你不要去招惹杜七小姐,那是谢老三置于羽翼之下的人。”
司徒烈却微微勾起唇角,他这次来扶南,本来就是来见谢毓松的,可因为琅琊王侧妃突然过世这件事,谢毓松急着回家奔母丧,让他扑了个空。纵然如此,来之前他也详细了解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据沈安的说法,谢毓松“谨慎,低调”,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把随身令符给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魅力?
嗯,真是越发地让人觉得有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