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凤尾蝶失去了控制,在碧蓝的天空中飘然飞出,不多时就飞得远了,再也不见踪迹。萧大小姐望着手中空落落的线轴,那一瞬间,心中有一片茫然,随即,惊讶、难堪、恼怒等一系列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激得她涨红了脸色。
周围的许多小姐围着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那掩着口的袖子下,仿佛都是在嘲笑她。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能在斗纸鸢一道上赢过她了?怎么就偏偏让一个小地方来的野丫头抢过了风头去?!她不服!
她蓦然抬起头来,狠狠瞪着绾蝶,道:“你使诈!”
正是绾蝶方才那个抛线的动作骗了她,让她以为自己已然获得胜利,这才导致了轻敌,最后被那青蓝梨花纹的双鱼纸鸢轻易绞了去,“这种偷鸡摸狗的手段,算什么本事!”
谁知道,绾蝶只笑吟吟地答道:“兵无常形,水无常势。”
意思是说,兵不厌诈。
绾蝶所做的那个抛线的动作,在前世风筝比赛时,是大家常用的招数,目的就是令对手产生错觉,以为目标的线已经被绞断了,进而轻敌,取得胜利。
绾蝶不过是套用了一下这个经验而已。
假如是在前世,对手们或多或少都会防着这个抛线动作的,很难一下子成功,绾蝶甚至已经想好了被识破以后的应对之策。然而没想到,这大雍皇朝的斗纸鸢风格还如此淳朴,这样的损招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竟然一抛即中,将萧大小姐骗得死死的。
绾蝶唇畔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萧大小姐若是不服,改日我们便再比过。今日却是恕绾蝶无法奉陪了,在场有那么多贵客,总不能让大家都干等着,看我们斗纸鸢。”
说着,便招呼诸位小姐:“各位,今日天气晴好,放纸鸢的请尽情放着。”又拉起沈柔的手,说道:“柔妹妹,惜月还在那边等你呢,快快随我过去看看她的好诗。”
语毕,看也不看萧大小姐一眼,径自携着沈柔去了。
萧大小姐见绾蝶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全身发抖,眼见一众小姐都瞅着自己准备看好戏,再也按捺不住,冲着绾蝶的背影叫道:“杜绾蝶!你使诈赢了一场,就不敢和我重新比过了么?!你……你就是使诈!”
绾蝶闻言,止住了脚步,回身,冲她微微一笑:“萧大小姐这是哪儿的话?今日是我杜府的东道,怎么好意思赢了客人一场又一场?你要是真的耿耿于怀,不如另行约定个时间出来,我定当奉陪便是。”这话说得不软不硬,暗指萧大小姐之前欺负沈柔,刻薄不饶人。又暗指不管再比试机场,萧大小姐都是输……最后,还来了一句“你要是耿耿于怀”,假若萧大小姐真的另行约定比试,那便是坐实了这几个字,徒惹人笑罢了。
萧大小姐武人之家出身,哪里应付得来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一时语塞,缓过神来时,绾蝶已经携着沈柔走远了。
抓着绾蝶的胳膊,沈柔笑得打跌:“该!真是该!叫她仗着自己会斗纸鸢就目中无人横着走,也该叫她跌这样一个跟头,吃吃亏!绾蝶姐姐,你这次可是替我出了气了!”
绾蝶便微笑道:“柔妹妹,你既然称我一声姐姐,我自然是要帮你。”
沈柔竖起大拇指:“还是绾蝶姐姐仗义。”说完,忽然又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这样一来你就得罪了萧大小姐……”她十分歉意地看着绾蝶,“那个大小姐嚣张跋扈,睚眦必报,可不是什么好惹的,绾蝶姐姐,我给你添麻烦了……”
绾蝶道:“没什么可麻烦的。”诚然,他们杜家初来乍到,在京中立足未稳,本不宜多得罪人,可绾蝶今日已经给过萧大小姐面子了……之前在花厅,萧大小姐伙同崔九小姐挑衅沈柔与孙惜月时,绾蝶就请她们喝了两盏香茶,请她们给杜家个面子,不要闹事。
是萧大小姐自己不知好歹,给脸不要,依然在放纸鸢时找沈柔的麻烦。
这不仅是在欺负沈柔,也是在践踏杜家这个主人家的脸面。
这口气,绾蝶是断不能忍的,否则,恐怕人人都要当杜府好欺负了。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会替沈柔出这个头。
“是她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已经先礼后兵了。”绾蝶对沈柔道。
沈柔一想也是,不禁恨恨道:“她也太不知好歹。”
绾蝶摇摇头:“不说她了,原本是开开心心的日子,怎么能为这种人坏了心情?”便笑着拉紧了沈柔,往孙惜月等人吟诗的凉亭加快了脚步。
亭子里,众位小姐已经听说了斗纸鸢的事。
这些在此处吟诗赏花的小姐们多半是文臣家族出身,对武将之家出身的萧大小姐都不太感冒,再加上,萧大小姐不但欺负了沈柔,之前还欺负过国子监祭酒家的孙惜月,众文臣家的小姐不禁有些同仇敌忾之势,见绾蝶斗倒了萧大小姐,都觉得甚是快慰。
眼见绾蝶与沈柔相携出现,许多人便笑着起身让出了位置给她们坐。
就连温家的两姐妹也笑道:“杜小姐、沈小姐快来坐,等你们好久了。”温家的老爷子温承颐是内阁丞相,与萧大小姐之父、萧将军多年不和,连带着两家小姐也彼此看不顺眼。此时,温家姐妹听说有人让萧大小姐闹了个灰头土脸,焉有不高兴之礼?
何况,此人是新科状元的妹妹。
交好她,便是交好新科状元家,于朝中的老爷子有许多助益。就算绾蝶是庶妹,也是深受杜家倚重的庶妹,还与容和郡主交好。既然连容和郡主都与绾蝶往来,温家姐妹觉得,自己与绾蝶稍稍亲近一些,也不算太降身份,便待她比早先亲和客气了许多。
绾蝶对温家姐妹的态度变化恍若未觉,笑得和婉从容,落座。
一落座,就被众人追问了好一阵子适才斗纸鸢的场景。绾蝶只是微笑,沈柔却嘴快,又性子活泼,将绾蝶与萧大小姐那一场描绘得有声有色,精彩万分,让人听得兴味盎然。
便有人即兴赋诗,称颂绾蝶的斗纸鸢技巧。
绾蝶趁机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回到了诗词之间,气氛热络无比。
眼见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她悄悄地吐了口气,总算,虽然得罪了萧大小姐,但赢得了那么多文臣之女的欢喜,这笔买卖,还算是划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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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的这场宴客持续了许久。
当最后的一位客人被送走时,绾蝶觉得自己已经累得快摊掉了。
杜李氏这才有功夫看着她:“七丫头,你和萧大小姐是怎么回事?”斗纸鸢的动静闹得不小,就连夫人媳妇群中也有不少人知道了,杜李氏早就从丫鬟那里听说了经过,此时询问绾蝶,不过是想听听她这个当事人的说法罢了。
绾蝶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前因后果,末了,补充道:“母亲,那萧大小姐不仅是不给沈家、孙家面子,在我杜府一而再地闹事,也是在削我杜家的脸面。我若是不给她一点教训,只怕人人都当我杜家可欺。”
杜李氏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缓缓点头:“你做得对。”
绾蝶就怕杜李氏怨她得罪了萧家,此时听杜李氏这样说,便放下了心。
杜李氏接着道:“你可知道,那萧大小姐的哥哥萧校尉,仗着海量,早前在外间一个劲地灌怀瑛喝酒,怀瑛喝多了,说了两句醉话,那萧校尉便险些翻了脸。”
绾蝶心头一跳,问:“哥哥说什么了?”
杜李氏皱眉道:“怀瑛说,酒量好不算本事,能治国才是真本事。”
绾蝶道:“这话也没错啊。”按说,萧校尉能做到御前射声校尉,怎么会这么不禁说?
杜李氏苦笑道:“光是这句话倒还罢了,两人不知怎么的,扯到政事上头去了。你可知道,前些日子洪州发大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许多人家?”
绾蝶对政事并不怎么关心过,这是这件大事也是有所耳闻的:“听人说过。”
实在是事情太大,大雍立国以来就没死过那么多百姓,太轰动。
“怀瑛便说,那些修筑堤坝、防汛的都是武人,若是他们建堤的时候、巡守的时候能少喝点酒多做点实事,也许洪州便不用死那么多百姓了。”杜李氏道。
绾蝶相信,这确实是二哥说得出来的话。
她的二哥,心怀正义,满腔理想,忧国忧民。
只是酒后当众吐出这样的话,未免有些草率了。
“母亲,便是这句话让萧校尉不高兴了么?”听着文臣抨击武官,想来同为武官的萧校尉是不悦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事后,让二哥去赔个礼,也就揭过了。”
杜李氏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哪有这样简单?那在洪州修堤防汛的,是萧校尉的堂兄弟。你说,自己的堂兄弟被一个文臣这样当众编排,萧校尉怎能不翻脸?”
这个仇,怕是要结下了。
绾蝶也无奈,只有轻声对杜李氏道:“母亲,以后让二哥少喝点酒。”
须知祸从口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