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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回来,记住我就在这里。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站在这里!”
李淑兰叹了口气。都是少男少女,敬重的心思她岂能不懂。可是缘分有早晚,她心里早有秀一,并且已经是秀一订婚的妻。
李淑兰唯有流泪点头,并且再三拜托,“敬重拜托你,一定要千方百计帮我打听秀一下落。”
梨本宫家乃是日本皇亲宫家,梨本家当时的家主又正是日本的陆军元帅,当时发动南京大屠杀的主凶更是秀一的叔父,所以纵然李淑兰能够顺利离开中国,可是当时无论是盟国还是中国都在千方百计追缉梨本家族的人。当时战败一溃千里,所有日本人都成了丧家之犬,梨本家人早已闻风潜逃,纵然是李淑兰都没办法知道秀一如今究竟下落哪里,更不知他生死。
凭敬重一个普通的家仆,要他来打听这样重大的事情,李淑兰当然明白这根本就是难为敬重。可是当时走得那样惶急,她再没人可以托付。
她其实当时也只是这样一说,都没指望敬重能做任何事,却没想到敬重郑重点头,“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一定设法找到他,帮他回去!”
谁能想到,就在她回到本土后,听着东京审判,几乎已经要绝望的时候,秀一竟然归来!秀一归来的时候狼狈不堪,外貌形容完全已经都是中国普通少年的样子,甚至看上去还像是个吃过苦的小工。
秀一说他真的混在中国劳工队伍里,去码头和火车站当装卸工,为了找机会可以逃出来。是敬重找到了他。敬重竟然在当时整个长春范围里,在那数不清有多少这样年纪和打扮的小工人群里,找到了他!
秀一说他也很奇怪,本是一个家仆怎么会在那样紧张的时局之下,竟然能偷偷打通苏联大兵的关节,并且联系到船民,连夜将他辗转朝鲜半岛,然后一路偷渡送回!
拥抱着秀一的那天,李淑兰曾经在天光青灰色的凌晨便悄然起身,走到庭院里,面向中国长春的方向郑重下跪。只为敬重祈福,只为感谢他这份情。
不用想象,她都能明白敬重能够做到这一切,该有多么的难…….
李淑兰在北满映画门口站久了,腿有些酸麻,她这才从记忆里抽回,深深叹了口气。
也是因为敬重,她才回到长春来。在她心里,敬重早已是家人。人在最难过的时候,只想回家,回到家人在的地方。当年的栗原家也是名门,李淑兰又是格外爱李香兰,便求父亲将北满映画大门对过的一家皮毛商行给买下来,后来便交给敬重打理。李淑兰并不知那一别之后敬重会在哪里,便到这里来寻找消息.
李淑兰走进门,便很失望。那柜台上打理铺子的小伙计根本已经不是敬重。
那小伙计还招呼,“这位夫人是买什么皮货?天冷了,咱们这刚到了一批好皮子,无论您是要做件毛领子还是做大毛衣裳,都合用!”
到年底了,能买张好皮子做大毛衣裳,是北方人冬天里最大的奢华,所以皮货行的生意是相当的好。李淑兰却只能转身想要离开,那小伙计还不肯轻易放过主顾,“太太您别急着走,不如先看看咱们店里的货。”
李淑兰只能实言,“不好意思我不是来买皮子,我是来打听个人。以前他也是这铺上的伙计,叫敬重。”
小伙计听着便一怔,上一眼下一眼打量李淑兰,“您找我们东家,何事?”.
那天,八通皮货行的东家第一次从店里溜了。纵然有大宗生意上门都找不到他人。伙计们只能赔笑解释,“东主有喜,不好意思。”
那天,整个长春城内的绸缎行、珠宝店都是一顿忙碌。穿着貂皮大衣戴着貂皮帽子的年轻少东拉着个女子的手,兴高采烈走遍城中名店,吩咐将店内所有最上好的货品都拿出来任选。
却也还是那天,那些绸缎行和珠宝店都是一顿空忙。因为忙到最后,那个女人一件东西都没选,反倒当着敬重的面落下泪来,敬重登时大发脾气!
再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敬重在乡下的媳妇儿来长春了,据说是有了身孕,来生孩子。
敬重生意上的朋友闻讯都包了礼物上门想要拜见嫂子,却都被敬重一律挡驾。只说乡下女人见不得世面,再者女人身子根基差,有了身孕后见不得风、见不得生人。从此庭院深掩,众人对这位夫人只闻有其人,而无人见其面。
更奇怪的是,过了冬,一开春,那夫人就生了;可是生了孩子后不久,那夫人就莫名地失了踪迹。有人好奇问敬重,敬重只说女人不习惯都会生活,又回向下去了。
可是那女人既然回了乡下,怎么会将个奶娃娃独自扔给男人?
【稍后第二更。】
难忘当日痛 (更②)
梅山温泉山庄,蔺水净想着往事,眯起眼睛。
“你不知道,那天我正忙着一宗大宗生意,伙计上楼来跟我通报,说下头有个女人找我。我当时心里就是一跳,手里的毛笔跌到纸上,杵着好大一点墨。”
“那时候那皮货商人正在跟我谈价钱,用力扛价。那时候抗战刚胜利,民生尚且凋敝,所以那个价钱几乎注定我是要亏本的,所以我本来在绞尽脑汁跟他谈……可是一听伙计说那女人肤色很白、说话慢条斯理,有点日本人的样子——我当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甚至当对方问价,我竟然就直接点头,只为了赶紧奔下楼来看你。”累
“跑下楼梯的刹那,我脑子里还惯性地为那价格懊恼,可是一抬眼看见楼下孤零零站着的你,我就忘了一切。”
“那天窗外在下雪啊,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层蒙蒙的白色哈气,你就站在门口,带了点瑟缩,孤零零地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顾客。我的心,那一刻就仿佛当场中了一枪,疼得快要死掉。”
“小姐啊,那里明明是挂着你的名号的产业,那里明明只是为了满足你能近距离看北满映画那些明星的地方,可是那时你站在那里,却全然没有了曾经主人的气度,反倒像是客,手足无措。”
“我那一瞬就想,我绝不允许你那样孤苦。我要带着你逛遍整个长春城,花光我所有的钱,给你买最美的绸缎、最贵重的珠宝!所有只要能让一个女人觉得温暖和幸福的事情,我都要立即就给你做,只要你不再露出那样孤苦伶仃的神情……”
蔺水净闭上眼睛,眼角流下泪来,“你不知道,那天我看见你回来找我,我有多开心……”
“我带着你去买绸缎,买珠宝,一方面是想让你开心起来——另外一方面,其实是我私心作祟。我想让全城人都认为你是我的女人。我那样的大肆购买,旁人只会认定我是要办婚事了——而你,他们想当然就会认定你就是我的新娘!”
“你就是我的新娘……小姐啊,我知道那是我的迷梦。我这一生唯一想要的新娘,从来只是你,再没有第二个人。”
“可是你却一件都没有选,你告诉我你只是临时回来中国,将来只要梨本秀一召唤,你还会回到他身边去……你说你这一生只能是梨本秀一的妻,你说你此时更是怀着他的孩子!”.
李淑兰望着蔺水净,也是难过地掉泪,不过依旧努力克制着,小心地看护着蔺水净,唯恐他过于激动而出了差池。
“敬君,你的委屈我自然都懂。”
“当日回到本土去,我与秀一的婚约得以延续。可是梨本家并不十分看好我这个儿媳。当时梨本宫家被削去宫家的名号,但是他们家有些长辈的军国之心却没死,他们想要利用手里掌握的秘密,重新发动对中国东北地区的占领。”
“可是身为家主的秀一却不赞成。他说日本已经战败,国内成年男子几乎全都死掉,满眼只是老弱妇孺。再看看广岛和长崎两地可怜的灾民……这就是上天对军国主义的惩罚,不可再逆天而行。”
“为此秀一曾经入鹿苑禅寺,在鹿苑禅寺的反战碑下绝食静坐,抗拒家族想要他继续领导秘密计划的动议。当时梨本家其他的子嗣都在战争中死去,只剩秀一这一根独苗,所以那些长辈没有办法,只得妥协。”
“可是他们却将怨气全都倾注在我的身上。他们认定是我这个妇人令秀一只知道沉浸温柔乡里,不务正业;再者我从小是在中国长大,所以他们认为是我影响了秀一的决定……”
李淑兰难过地摇头,“而我过门之后迟迟没有怀孕,他们便说我不能生育,急着为秀一寻找侧室。秀一情知如果再反抗,有可能会让他们更为憎恨我,甚至威胁到我生命安全,所以秀一只能忍痛答应。”
“我虽然悲痛欲绝,可是为了不让秀一为难,主动离开本家大宅。可是却在那里发现了有孕……”李淑兰难过摇头,“梨本家的长辈们已经公开对外明言说我不能生育,如果我再怀孕便等于打了他们的脸,所以他们定然容不得我们母子活着……”
“我便故作妒妇模样,离开日本,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吃醋秀一另娶而离家出走。实则是为了给我儿找一条活命的路……我栗原家虽然也曾经是名门大户,但是在战时全都死亡或失散,我无家可归、无人可依,便只想到了敬君你……”
“以梨本家的势力,若我留在日本国内,天涯海角他们都能找得到我;只有离开日本,所以便只能依靠你。”
“生下孩子之后,我知道秀一在国内发疯了一样地找我,并且一病不起。我没有办法,只能将孩子托付给你,自己先回日本去。想着也许等梨本家族的长辈们亡故之后再将孩子接回去。”
“可是谁能想到,刚刚经历了二战之后的长春,那么快就迎来了国共内战……我不放心孩儿,便再度回到中国来。那时你的生意已经越做越大,你常常长春和S城两边跑。我在长春找不到你,便只能再到S城来找你。兵荒马乱里终于找到你的下落,便托人约你到梅山来见……”
“我就站在这间房里,一直一直望着那条通向山庄的大路,盼望着你带着流风来。刚刚满月我便离开了他,在日本的每个日夜我都在想着他,几乎每个晚上都是在流泪……那时候我想,终于要带回自己的孩儿了,此后无论多苦多难我也再不跟孩儿分开……”
李淑兰轻轻摇头,狠狠咽下心内的疼,“我等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肯进。直到晕倒……却终是没有等来。”.
“都怪你啊,都怪你!”蔺水净目色尽赤,一把掐住靳邦国,“都是你!”
靳邦国保持冷静,静静凝望蔺水净,“听了你们讲述,我想我可能已经想起了你是谁。蔺兄,你这双眼睛里喷射的怒火,我记忆犹新。”
靳邦国缓缓闭上了眼睛,“当年辽沈战役,就是从长春打响。城内老蒋军队装备精良。城内守军十万人,城外我军同样是十万人。十万人对十万人,我们的装备却又无法与城内军队抗衡,所以我们只能围而不攻。”
“当时的政策,上级的意思是要争取守军投诚。所以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联合各条战线的力量。”靳邦国说着睁开眼睛望向敬重,“蔺兄,如果我没记错,蔺兄当时就是我们争取的重要对象吧?虽然你只是商人,但是因为你个人魅力,所以当时与苏联方面、方面的关系都极好,而且在民间也极有威望。”
“是。”蔺水净咬牙,“我被你们的政策所感动。因为你们说不强攻就是为了保护城内百姓,你们想和平解放长春。这样的仁义之师,我想,我愿尽绵薄之力。”
“可是后来你非但没有做到承诺,反而战到我们对立面上,参加了老蒋的部队!”靳邦国虎目之中忽然迸射出寒光来,“蔺兄,我想起来了,后来的解放战争的战场上,我们两个曾经无数次对敌!——透过望远镜,虽然我看不清对面阵地上你的全貌,可是我记得你那凶狠的目光!”
“两军对敌,彼此仇恨,这很正常,但是蔺兄,你对我靳邦国的仇恨已经超越了战争——我今天倒想问问你,我究竟做了何事,令你仇恨得刻骨铭心!”
蔺水净听着便激动起来,“你还有脸问我!靳邦国,你言而无信!”
“我当时答应与你们合作,我答应去策反自己相熟的守军将领,我甚至愿意搭桥帮你们两方建立沟通的桥梁,我还愿意将你们的政策暗地里在民间传播……我愿意为你们做一切事情,只要你们答应,保护城内百姓!”
“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啊?靳邦国你说!难道你此时还能夜夜安枕,难道你没有梦到过那满城的死尸?!”
靳邦国颤抖起来。历史其实从未远去,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军人其实都不得不在军功章上再面对无法抹去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