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大殿,上铺琉璃,下有白玉,四壁画作盈目,精美绝伦,延至堂皇地毯之上,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皆是随处散落,俯仰可拾,虽是金玉满堂,极尽奢华之能事,却不显一丝俗气铜臭。
大殿四处各置香炉,淡淡香雾,袅袅而散,其中味道,非浓非淡,不似沁人清香,也非馥郁浓稠,只能说恰到好处。
方圆百码的堂皇大殿之中,并无人言嘈杂,确切来说,甚至是人迹罕有,只在深处那一方软榻旁侧,立有一名素服老者,白发齐肩,躬身而立,右手抚胸,左手垂下,脸上神情毕恭毕敬,未敢有一丝僭越之色。
老者身披灰白素袍,层层叠叠,长曳及地,看似繁复,似有华服之风,但全身上下,却无太多纹饰,只在背心之处,绘有一只漆黑的金边黯日。
老者前方的软榻之上,斜躺着一名优雅的中年男子,身上华服层叠,美纹繁复,伸出袖外的左手如羊脂美玉,洁白柔腻,此时正以两指轻轻捏着一方书信,然而半咪的双眼却并没有落在其上,他挥手扔去手中信笺,随即捂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方才软绵绵的开口:“尊敬的法斯齐大人,你可曾亲眼见过贝鲁赛巴布陛下的混沌使者?”
法斯齐大人!偌大的巴洛克地狱当中,能在衣物之上绘有金边黯日的法斯齐大人也只有那么一位,正是大术士葛瑞马·法斯齐的父亲,黑暗精灵领地中的大人物——“永黯之手”兰特·法斯齐。
兰特·法斯齐并非黑暗精灵,他只是种族天赋在巴洛克地狱数亿种族当中勉强算得上中上之资的食尸鬼族的一员,然而这位肮脏污秽的食尸鬼并非像他同族那样以恐怖的肉体力量和顽强的生存能力活下去,一种可以令拥有者快速施法并无需理解法术本质的血统被星辰赋予了这位幸运儿,没错,就是术士血统!
这位被星辰宠幸的幸运儿并未以血统自傲于世,而是以令人咂舌的毅力和苦功死命钻研恶魔法术的本质,终于成为了巴洛克地狱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术士,拥有十二级力量的大恶魔,黑暗精灵统帅麾下十二使徒中唯一一位并非黑暗精灵的存在。而能让这位拥有黑暗精灵王者钦赐“永黯之手”称号的大术士如此毕恭毕敬的人物,除去统治者巴洛克地狱万千众生的七大魔王之外,便只有他的那位主子。
没错,斜斜的躺在软榻之上的中年男子正是黑暗精灵的缔造者和不变的统帅,永恒帝国的末代皇子,被大魔王阿斯蒙蒂斯赐姓“黯日之子”的尤格非尔殿下。
与堕落后皮肤便显得灰暗无比的同族不同,黑暗精灵的统帅依旧保留着高等精灵的容貌,一头灿烂的金发掩盖不住那长而优雅的尖耳,同为金色的瞳孔更是黑暗精灵一族中唯二的存在,而与此同时,他的生活习惯也停留于高等精灵统治德鲁尼亚的辉煌时代,华服,美食,广厦,以及在普通人看来毫无价值的艺术,缺一不可——为了掩盖住巴洛克地狱中无处不在的硫磺恶臭,这位黑暗精灵曾下令在他那广博的宫殿群落中置放了数以十万计的香炉,而香炉里的燃质,则是恶魔法师们施放高阶法术(相当于德鲁尼亚的六环以上法术)才会舍得用一丁点的星见草。
大殿之中的美婢歌女都已被遣走,佳肴琼浆也都被撤下,面对这位谈及正事就慵懒无比的主子,兰特·法斯齐可不敢掉以轻心,虽然表面懒散,但这位黑暗精灵的王者可是阿斯蒙蒂斯麾下第一能臣干将,其浩瀚的智慧之海,真不是永黯之手敢猜测的。
听到主人慵懒的问题,低眉顺目的永黯之手额头顿时浸出一滴冷汗,他小意的回道:“属下未曾亲眼见识过。”
“想必你的属下就更没有那么幸运的见到过吧?”尤格非尔看着身前恭谨的属下点头应是,便轻轻蹙了蹙眉,“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就笃定那个灰烬骑士的契约恶魔就是那位陛下制造的混沌使者?并且还要用一块珍贵的神祇残骸去引诱灰烬骑士?你得知道,虽然我手上的神祇残骸不少,并且你也是我亲自任命的看守者,但并不代表我愿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它们被我任命的看守者挥霍一空。”
永黯之手“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朴素的长袍变得有些粘稠,紧紧的贴在身上,让他浑身不适,不过他现在可没那个心思去更换长袍。面对主子语气并不如何严厉的质问,兰特·法斯齐恭声回道:“属下已经探知,那名灰烬骑士的契约恶魔曾经是一名人类,在埃霍恩前进营地德维中的剑士营任副主官,但却在大约一年前突然转化为恶魔,而那个时间,正是那位魔王麾下一只名叫玛丽摩尔的魔龙与德维营发生战争之时。”
“所以你就猜测那只恶魔就是混沌使者?”尤格非尔眉头稍稍动了一动,而一直偷偷观察着主子眼神的永黯之手立刻得知黑暗精灵的统帅有点兴趣了,便连忙答道:“是的,毕竟据我所知,目前无论是巴洛克地狱当中,还是德鲁尼亚世界里,除去那位陛下之外,再无其它任何势力拥有将人类转化为恶魔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殿下……”看着脸现些微笑意的主子,永黯之手决定抛出最大的筹码:“那位灰烬骑士,正是阿斯蒙蒂斯陛下的分身从德鲁尼亚回归后曾与您说起过的那位。”
“噢?”一丝惊喜之色从高等精灵的脸色一闪而过,他搓了搓食指,站起身来,径直向着宫外走去,留下了一句“那就尽快将他和他的契约恶魔带来让我看看。”
低低应了句“是”的永黯之手跪着注视着自己主子的远去,随后缓缓起身,侧头望向东方,嘴里低声喃喃自语了几句:“想必他们应该快要启程来此了吧。对了,还有我那位可怜的儿子……”
葛瑞马·法斯齐窝在一张石床之上,身上的术士长袍早已被剥去,只给他留下了遮蔽下体的内衣,继承了父亲术士血统的葛瑞马皮肤并不像同族食尸鬼那样漆黑如墨,反而是一片苍白,平时若从外形看去,很少有人能猜出他的种族是那常年佝偻着身体爬行的食尸鬼,不过此时,看看这位蜷缩在石床之上的大术士,除去苍白的皮肤,他的身形倒是与本族食尸鬼如出一辙——体内鲜血大量流失的他即便是躺在充斥着来自火山深处的热量的石床之上,也是遍体生寒。
被俘后的数日里葛瑞马并不如何惶恐,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恶魔前来取走自己体内的一些血液,数日间从未间断,他也从未感受到一丝父亲手下的气息,但他知道他的父亲肯定不会就这么放弃他,夺取摩罗萨谷地统治权不过是他偶尔兴起的游戏之作,与父亲并无关系,身为尤格非尔殿下十二使徒之一的父亲平时也没有太多时间管自己,但现在自己沦为阶下囚,父亲肯定不会不知道消息,而知道亲身儿子被俘的他也肯定会勃然大怒。
“也许父亲只是在忙其它事,刚刚才知晓我被俘的消息。”葛瑞马搓了搓手,安慰了自己一下,随后想起那位一旦发怒便极喜撕碎恶魔的父亲大人,他又冷哼了一句:“若是父亲大人知道你们在我身上做下的事情,肯定会雷霆震怒,到时候,这块狭小的谷地当中恐怕会再无一丝生命存在的迹象!”
“呵呵呵呵……”狭小的石室当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夜枭的冷笑。
突然葛瑞马止住了口中的笑声,有些紧张的向外望去,脸上渐显恐惧之色。
然而过了半晌,石室之外并没有任何动静,这让被俘的大术士在暗自庆幸之余,也不免有些疑惑,按照被俘后这几日的经验来看,一旦自己闹出稍稍大一点的动静,门外的看守者就会闯进来老拳伺候,然而今日,得意忘形的他不小心笑了出来,而且声音颇大,石室外的看守者不可能听不见,但怎么外面却是一点动静也无呢?
就在被俘的大术士暗自疑惑之时,厚重的石门突然轰隆一声缓缓滑向一侧,一道戏谑的声音飘了进来:“呵呵,想不到葛瑞马大人在被俘数日之后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真是让人佩服啊!”
那是一道清越的女声,语出时如环佩坠地,清脆悦耳,回音袅袅,话语当中却是隐含讥讽之色,虽然口中称着“葛瑞马大人”,但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
两道身影飘了进来,一名罩着灰白长袍,一名身穿紧身皮甲,尖耳红眸灰皮肤,正是葛瑞马父亲主子麾下的黑暗精灵。
“拉瑟西斯,尤莫尔。”看着并未遮掩面容的两名黑暗精灵,葛瑞马惊喜的认出这两位父亲麾下的得力助手,拉瑟西斯是一名法师,在恶魔法术的造诣上得到了兰特·法斯齐的倾囊相授,可以说是父亲的首徒,而尤莫尔则是父亲麾下最厉害的阴影游荡者,德鲁尼亚的森林游荡者和暗影行者都是在永恒帝国崩塌后由阴影游荡者所衍化出来的。
看着父亲最为倚重的两名手下一起前来营救自己,葛瑞马不由得心潮涌动,看来父亲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啊。
“抱歉,葛瑞马大人,我们来晚了。”拉瑟西斯脸上隐含歉意,向着倦缩在石床之上的葛瑞马微微颔首,而身旁的尤莫尔则是双手环胸,一言不发,对此葛瑞马也有些无奈,自己在力量上的增速确实没有值得对方敬重的原因。
做事一向滴水不漏的拉瑟西斯看着衣不蔽体的葛瑞马,脸上从空间袋中掏出一身长袍,递给了葛瑞马,然而在触及大术士冰冷指尖之时,却突然看见了葛瑞马手腕上狰狞的伤口,“他们取你的血了?”恶魔法师收回递出的长袍,随即脱下自己身上犹有余温的法袍,轻轻为浑身冷得只打哆嗦的葛瑞马穿上,又随手为其加持上一个低阶的取暖法术——这还是他自学会这个法术后第一次使用,巴洛克地狱很少会遇到需要取暖的情况。
为大*法师温暖的关怀而微微感动的葛瑞马沉着脸点了点头:“那些肮脏的猪猡妄想从我身上得到术士的血脉!”
“哦!”拉瑟西斯点点头,随后却是拉起了葛瑞马的右手:“先别说这些,咱们先离开这里。”
当葛瑞马步出那间狭小的石室之时,终于见到了方才出声讥讽自己的女人,他皱着眉头,看向等候在石阶底部的女子,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问道:“怎么是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