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门外,肆意挥洒的鲜红将整个世界渲染得如火一般的灿烂,名为生命的东西在此刻绽放出一种别样的美丽,血与肉的激烈碰撞,为这份美丽增添了几许残忍,几分疯狂,再强壮的血肉之躯,再坚硬的钢铁壁垒,都只能在这份残忍与疯狂之中被碾作尘埃,化作粉末,最后或是融于龟裂的石板,被后来者踩于脚下,或是将清洗的污水搅得愈加混浊,并随之流入不可知的未来。
门内,淡淡的沙沙之声在静谧的空间之中显得十分明显,夹杂着低低的呼吸声,交汇成一首催人入眠的摇篮曲,跳动的火光在大厅中弥漫,虽与门外世界的鲜红一样滚烫,但被禁锢在火盆当中的明焰,却缺乏了与生俱来的强大攻击性,正如在学徒们手中描绘出各种符文的咒术笔一样,它们温顺,它们卑微,它们忘记了什么叫做力量,所以门内的世界,可以用安详这个带着死气的词语来形容。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一道稍稍抬脚便能跨过的门槛所分隔,卡罗莱娜站在这个并不明显,但却又非常明显的分界线上,看着身前厮杀的生命,感受着身后平静却稍显压抑的氛围,她拢了拢耳畔垂下的发丝,在大术士的呼唤下,转过了身子。
牵着柔软无骨的小手,右眼隐藏在染血纱布之后的葛瑞马走到快要完工的法阵边缘,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三个学徒完成法阵最后的勾勒。
感受到背后的视线,拉舍尔缓缓抹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迹,他深深吸了口气,右手执笔,稳稳的在被揭开地毯而暴露在空气之中的灰白石板上画下最后一个符文,随后他便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退到了法阵之外,忐忑的看向自己的导师。
克罗尼衰变法阵并不繁复,其原理也非常简单,勾绘这个法阵是拉舍尔入门后的第一项工作,平时他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独自完成,而此时,有了两位师兄的帮助,不过短短的二十分钟,便将其完美的勾勒出来。虽然勾绘克罗尼衰变法阵是术士学徒的基本功,但并不代表催动这个法阵非常容易,恰恰相反,活了一百余岁的葛瑞马也是在九十余岁时才勉强能独自催动这个法阵。
很明显,受过重伤的葛瑞马现在并没有足够的力量,脑域受损的他丧失了体内一部分法力的掌控,所以现在,他需要一个祭品,一个能快速恢复其脑域精神力的祭品,拉舍尔并非蠢得无可救药,所以现在他的心中满是忐忑。
由于自己的原因,来自德鲁尼亚的狗杂种们混入了烬宫,并带走了被药物控制的影魔莫加,而在追逐过程中,拉舍尔又被来自二楼的绳索引到了楼下,随后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个陷阱罢了,按照窥探者的描述,沃恩等人其实是从顶楼垂下绳索,然后进房将莫加劫走的,然而当拉舍尔带着人赶到顶楼时,哪还有沃恩等人的踪影。
面对拉舍尔不可饶恕的错误,葛瑞马出人意料的并没有作出任何责罚,这不禁让此刻站在克罗尼法阵边缘的拉舍尔开始猜测自己的下一刻的遭遇。
“拉舍尔,过来。”稍显沙哑的声音将后背尽湿的拉舍尔拉回了现实,“老师,我……”术士学徒嘴唇哆嗦着,不知如何去拒绝大术士这样一个普通的命令。
“过来吧,我的孩子。”葛瑞马苦笑着摇摇头,声音变得少有的柔和:“方才的冥想已经让我恢复了大部分的力量,你不用担心什么。”
在两位师兄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嘴中懦懦的拉舍尔慢慢挪到大术士的身旁,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的脸庞,不过葛瑞马身上鼓动的强大*法力让他开始相信老师也许真的恢复了力量。
“也许今天我们都会战死在这里。”葛瑞马突然语出惊人,并没有在意弟子们惊恐的目光,继续说道:“但你是我最小的学徒,按照你们族中的传统来看,你甚至还未成年,而卡罗莱娜,我的最爱,也正值风华正茂,若是你们就在这里结束短暂的生命,在我看来,未免太过可惜。”
听到这里,拉舍尔眼中突然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从来不知自己的导师对自己竟是如此的关怀,抬头看着老师那张虽然年轻,但却慈祥无比的面庞,他悄悄收回了抵住袖中魔杖底部的法力。
“所以,我拜托你一件事。”葛瑞马空着的右手伸向了拉舍尔的右臂,术士学徒笼罩在袍袖中的右手连忙收起了魔杖,随后便被导师那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握住,“在离开我们之后,照顾好卡罗莱娜。”葛瑞马将双手握住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随后看向同样泪盈双目的爱人和学徒,缓缓开口:“一路走好。”
“老师,我……”年轻的术士学徒用左手狠狠抹了一下模糊的双眼,刚要开口说着什么,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出现在葛瑞马的手掌之中。
“你……”卡罗莱娜突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身侧的情郎,迅速干瘪的脸部肌肉将睁大的眼球衬托得仿佛要凸了出来,不,是已经凸了出来,而在她的对面,震惊的拉舍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不过眨眼间便变成了一名垂暮之年的老人。
嗡……
一道低低的嗡鸣声突然至前方传来,多米尼克连忙捂住了双耳,但无孔不入的声波依然透过耳膜,渗入了他的脑内,伴随着脑中晕眩感觉的出现,两道血线自耳畔缓缓淌下。
他望向声波传来的方向,惊呼了一声:“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这并不是属下的无能或者疏忽,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
远处烬宫大殿内的火盆已经熄灭,随即半掩半闭的大门便变作了一道黑洞洞的巨口,仿佛附近的光线也被其吞噬了一般。
厮杀中的恶魔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的望向那个神秘的黑洞,一点亮光突然自黑洞中亮起,仿佛德鲁尼亚世界黎明之际的启明星,孤独,却坚定。
恶魔们视野中的亮点渐渐变大,化作一圈凌空竖立的法阵,从门外黝黑的世界中缓缓飘出,而在法阵之后,葛瑞马全身黑袍鼓荡,他右手前伸,张开的五指融合在法阵中心最亮的那一团光芒之中。
没有什么开场白,也没有什么奥秘的咒语,踱到门外的葛瑞马面无表情,左手比了一个手势,随即连带着身前的法阵,整个人缓缓升空,直到三层楼高下才缓缓静止,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前方仿佛时间静止一般的战场,随后斜斜指向下方的右臂轻轻一颤,法阵中央的光团突然脱手而出,朝着下方战士汇聚的中央射去。
这是一个红色的世界,盈目之处,象征着生命能量的液体洒落四处,粘稠的血液将眼帘映作一片赤红,然而但在这一刻,世界变了。
光,白光,无孔不入,充斥了整个视野,而倒映在眼球中的世界,也变作白茫茫的一片,与冬雪柔和的颜色不同,这里的光芒凝聚了太多的能量,以至于爆炸开来的光线足以灼瞎任何裸露的眼球。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时光,又仿佛不过是眨眼之间的短短一瞬,以迅猛的姿态占领整个世界的光芒已然褪去,多米尼克睁开紧闭的双眼,移开遮挡的手掌,轻轻抚去自眼中淌下的血线,放眼望去……
在战场中央厮杀的恶魔战士们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洒落的热血,飞溅的碎肉,崩断的利剑,裂开的盔甲,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硕大的巨坑,身前十余步远,便是巨坑的边缘,而另一头,则直抵烬宫正门,数百码的距离,巨坑横亘其上,在将这片土地带走的同时,也带走了曾经存在于这片土地之上的一切。
看着那名犹如大魔王一般的大术士从半空缓缓飘下,随后仿佛虚脱一般瘫倒在地,多米尼克突然笑了,在看了一眼怔在身后的数十名亲卫之后,他的笑声愈发的洪亮,震颤的脸部肌肉将裹在其上的布条都震得松松垮垮,透过张开的大嘴,可以清晰的看见其声带息肉正以一种惊人的频率振动,随之发出的笑声犹如歇斯底里一般遥遥的传了开去。
他笑得满面通红,笑得青筋毕露,然后,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突然淌下了两道液体,他哭了,嚎啕大哭……
就在多米尼克的亲卫震惊于主上的疯狂举动之时,趴在坐骑背上恸哭不已的多米尼克突然坐直了身子,他抽出腰际的长剑,猛然向前一挥,低沉的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愤怒:“给我杀了他!”
呆立的亲卫们终于缓过神来,犹如饿虎扑食一般一跃而出,从巨坑两侧的废墟中向着大术士瘫倒的地方迅速奔去。
看着飞速靠近的恶魔战士,瘫坐在地的葛瑞马脸上浮起了一抹苦笑,克罗尼衰变法阵的原理及其简单,就是将空气中游离的法术因子吸收进法阵当中,然后在法阵外壁的斥力影响下,以极速来回碰撞,伴随着法术因子聚集得越来越多,其个体所占空间越来越小,而其碰撞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轰”的的一声爆炸开来。
说起简单,但要让如此多的法术因子聚集在一起,又要将极速运动中的它们牢牢控制,其所需的能量自然非常可怖,这也正是这个法阵极少有人能够催动并运转的原因,此时此刻,力量受损的葛瑞马即便是在吸收了拉舍尔和卡罗莱娜体内的生命力的情况下,也依然在释放法阵能量之后,变得虚弱无比。
“弗朗克,缪拉!”大术士低声呼唤着自己仅剩的两名学徒,在他们的帮助下,也许自己能够逃走,甚至消灭眼前的二十余名恶魔战士!
咚、咚、咚、咚……
大地开始震颤,无数铁靴踏地的沉闷声响汇聚在一起,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雷鸣之声,震耳欲聋。
多米尼克两道剑眉的中心拧成了一个小疙瘩,他知道自己手下那二十余名恶魔战士并不足以发出如此的声响,而城中应该也不存在足以发出如此声势的庞大兵力,那么,这道声响来自何处?
突然他想到了封锁莫加城堡东西两座大桥的摩罗萨近卫军第六师,随即纠结在一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带着期盼与欣慰的目光向着声响传来处遥遥望去,然后,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一名身披银灰战铠,头戴骷髅面具,外罩血色大麾的骑士从烬宫南侧缓缓踱出,身下的巨兽头顶狰狞独角,身周火焰环伺,仿佛一匹来自火山深处的恐怖怪兽,而在这名骑士的身旁,一名身材瘦削的老年恶魔骑在一匹德鲁尼亚战马的背上,一头稀疏的苍白发丝顺着迎面而来的大风肆意飞扬,然后苍老的双眼之中,却依旧是纵横捭阖的睥睨之色。
在他们身后,铁甲林立,旌旗漫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