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战鼓响起的时候,白发苍苍的张chūn坐在战车上,向着河对岸发出三声呐喊:“过河!过河!过河!”不顾亲兵阻拦,毅然从车夫手中抢过马鞭,义无返顾的驾着战车向着凌河冲去。
双方主帅一个不顾危险,亲率战车督阵,一个则是亲手为部下擂响战鼓。
无论是皇太极,还是张chūn,都知道,这仗已经打到最关键的时候,谁撑不住,谁便输了。
虽然伤亡惨重,明军各部还基本保持了建制,尚存的战车仍有一千多辆,大军元气也未伤到,兵力仍有三万多人,而金军逞凶的火炮却哑了火,明军的战车阵将继续发挥作用,因此坚持下去,未必便会输。
在各级将领的督促下,明军各部相继渡河,河对岸,金军的骑兵已呼啸而至。
一个要渡,一个不准渡,恶战便在河中爆发。
“开火!”
“砰砰”的铳声响起,密集的弩箭黑压压的shè向金军,在付出一个牛录的折损后,镶红旗再一次撞上了明军的车阵。
摧毁当面的数十辆战车后,阿济格领着自己的红甲摆牙喇亲兵一鼓作气冲进了明军大阵中,顿时,血肉一片,明金双方在战车大阵中惨烈厮杀起来。
…………
此时,大凌河城头上早已站满了辽东军将,佟养ìng火炮营开炮时,城头的明军便听见了,急忙跑下去报告给祖大寿。
祖大寿闻讯,也分不清真假,因为他已经上了洪太一次大当,实在是不确定那炮声是不是意味着援军真的来了。
为防万一,他还是与何可纲、张存仁、刘天禄等人登上城头,听了一会,觉得这次炮声之激烈和以往不同,往城门下看,金军也布下了重兵,看样子,这次增援备不住是真的,否则金军没必要在城下布下重兵。
“祖帅,看样子援军真的来了,咱们赶紧出城接应吧!”
饿得脸都肿起来的何可纲抑制不住的激动,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皇上和督师没有抛弃他们!
激动之下,第一个念头便是要立即组织人马出城接应援军,里外夹攻,打建奴个措手不及!
祖大寿却犹豫的道:“万一这次增援还是假的,我们只怕连守城兵力都没有了。不如还是再等等吧,待援军来到跟前,看清了再。”
见祖大寿不愿出城接应援军,何可纲急道:“祖帅,建奴哪里有这么多的红夷大炮,这次增援肯定是真的!我们应立即冲出城与援军会合,否则,就真的是全完了!”
援军是真的,何可纲料到了,却没有料到那红夷炮却不是自家人的,而是建奴仿制出来的。但是眼下却谁也不知道金军能造出火炮来,所以何可纲的法得到了刘天禄、高光辉等将领的附和,纷纷道援军必是真的。
祖大寿却还是有些迟疑,想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对众将道:“我何尝不想冲出去,可咱们能冲出去吗?不用多,建奴们只需一千人马往那一横,我们就休想冲过去,何况还有四道壕沟。”
“祖帅,机不可失,背水一战吧。胜了,围就解了;败了,多是一死而已。与其饿死,不如战死!”
何可纲已经没有力气再话了,饥饿使得他现在站着都费劲,若不是扶着墙,只怕早已不支倒地。
不愿饿死在城中的将领占了大多数,何可纲的请战得到了大部分将领的支持,甚至连祖大寿的两个弟弟也赞同出城。长子祖泽润也劝祖大寿不管真假,都要派一支人马出城探探看,倘若是真的,也好接应,倘若是假的,大不了再折损些兵马。城里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有个活命的机会总要去试试,就这么错过求生的机会,大伙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祖大寿却是迟迟没有头。
“祖帅,出兵吧,事不宜迟,当断则断,若再犹豫不决,这战机便要误了!”
何可纲咬牙撑着了最后一句,腿脚一软,瘫倒在地。见状,刘天禄等人连忙去扶他,却被他摆手制止,一动不动的望着祖大寿,眼神之中不出的坚决。
“这…”
祖大寿心下苦恼,既怕这援军是真的,又怕这援军是假的,上次出城一下就折了三千多jīng兵,这些可都是他祖家的嫡系人马,也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兵,就这么折在城外,实在是叫他心痛。眼下城中自己的嫡系人马不到四千,余下的都是何可纲、张存仁等人的部下,若是这次仍是洪太使得诡计,那出城的兵马肯定又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这手下没了兵,诸将们还会听令于自己吗?便是rì后真的撑不住,要走那条路,何可纲他们会听自己的吗?要是不听,自己岂不是要被他们所累,真死在这为国尽忠不成?
不行,不能出兵,绝不能出兵!
若真是援军,督师一定调集重兵前来,不一定非要城里这人马去接应,等援军打到城下,再出城也不迟。
拿定主意,祖大寿便要彻底否决出城接应援军的建议,但看到何可纲的眼神后,他不禁再一次犹豫了。
这何可纲和他祖大寿一样,都是都堂袁崇焕到辽东后所提拔的将领,当年宁远守城战和宁锦大战都参与过,崇祯元年袁崇焕任蓟辽督师后,提拔自己为总兵,也提拔了何可纲为副将。可以,在大凌河城诸将心中,他祖大寿和何可纲实际是并尊的,名义上一个是总兵,一个是副将,但实际上二人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所以,他不能不重视何可纲的意见,更何况,赞成出城的还有他的弟弟和儿子,他不能不慎重考虑。
…………
早年袁崇焕裁汰关外诸总兵,只留三人,就是何可纲和祖大寿、赵率教,何可纲以副将衔典中军守宁远,足见袁崇焕对其的信任。袁崇焕甚至在上表崇祯的奏疏上何可纲“仁而有勇,廉而能勤,事至善谋,其才不在臣下。臣向所建竖,实可纲力”。
不过自袁崇焕下狱被杀以后,何可纲的处境开始逐渐变得艰难起来。收复永平四城之战、援锦州之战,他都立功不,但一直没有得到提升。以他的能力,显然可以独当一面,但却只能长期作为祖大寿的副手,执掌袁崇焕的旧部,而能力在其下的吴襄、黄龙等人却纷纷被提升为总兵。
虽然均为袁崇焕爱将,但祖大寿和何可纲的关系实际很一般。从吴襄被提拔为锦州总兵这一事件上便可看出祖大寿内心是不信任何可纲,想要排挤他的。
吴襄是祖大寿的妹夫,本人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战功,却在祖大寿的推荐下跃过何可纲成为辽东总兵,便足见祖大寿容不下何可纲。
何可纲长期居于副将的一个恶果就是,大凌河筑城开始以后,他同祖大寿被一起派往护卫。后金军围城后,两员良将一起被困城中,致使孙承宗和丘禾嘉不得已起用吴襄这样的庸才来指挥援救大凌河的明军。
如果何可纲、祖大寿二人能一里一外,相互策应,一人守城,一人支援,则大凌河之战也未必没有胜利的可能。
可是事实却是祖何二人现在都困在这大凌河城中,锦州方面实在是没有良将可用,宋伟虽然也有能力,毕竟部下兵马不多,无法指挥得动同为总兵的吴襄。并且与吴襄关系不合,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怒骂吴襄是人,贪生怕死之辈,这便注定吴襄不会全力支持他,果不其然,大雾之rì,吴襄连建奴影子都没见着,便弃宋伟不顾,带人狼狈逃回锦州。气得宋伟回去后向丘禾嘉和孙承宗告状,无奈前者也治不了吴襄,后者却是看在祖大寿的面子上硬保了吴襄无事,否则,此次大军出援,吴襄应该是在南下的囚车中,哪里还会随着大军一起出援。
……………
心中的顾虑不能摆到台面上,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与弟弟儿子交心,祖大寿权衡半天,最后终于下了决心,对何可纲道:“既然大伙都要出城看看,那就由你领兵三千出城,若是真是援军,你便率军与他们会合,引他们至城下,我好接应。若不是援军,你便速速返回,切不可与建奴交战。”
闻言,何可纲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就站了起来,毅然头道:“祖帅放心,末将一定杀出条血路来!”
“大哥,何将军这样子能带兵吗?不如让我们去吧。”祖大成见何可纲饿得站都站不住,大哥却要他领军出城,很是意外,以为大哥没注意何可纲的饿样,忙提出由他来领军出城。
不想,祖大寿看了他一眼,却是道:“你为人素来莽撞,如何能领军?”完,关切的看了一眼何可纲,“可纲,身子可吃得住,若吃不消,我便令旁人去。”
“不必,我这身子还能吃得消。”好不容易动祖大寿派兵出城接应援军,再加上援军到来的激动,使得何可纲如将死之人般回光返照起来,竟然忘记自己胃中的饥饿,忘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了。
一旁,副将刘毓英、窦明德、参将胡弘先、萧永祚等何系将领却一个个都怪异着看着祖大寿,便是张存仁、刘天禄等人也觉祖帅的安排不妥。但何可纲自己能出城,他们也不好反对,否则何将军还以为他们看不起他呢。
何可纲应下来后,祖大寿暗松一口气,生怕再有人劝,忙吩咐亲信韩大勋:“你马上抽三千jīng兵于城门集中,交由何将军带出城接应援军。”
三千jīng兵?
韩大勋一怔,抬首看到祖大寿的目光后,立刻心领神会,忙应了声便去调兵。
半柱香后,韩大勋把人调好了,何可纲到城下一看,却是大失所望,哪里是什么jīng兵,分明就是一帮老弱病残,内中甚至有一半是些民夫工匠们,一个个无jīng打采,东倒西歪,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
望着这些兵,窦明德气不打一处来,朝城头上看了一眼,低声对何可纲道:“将军,祖帅分明是不想让你出城!他给咱们的根本不是jīng兵,凭这些人,咱们连壕沟都过不去!”
“祖帅这算什么意思,他便是不派自己的人,那咱们领自己的兵去总行吧?”胡弘先气愤的了句,便要去调自己的兵来。
何可纲却一把抓住他,苦笑一声:“算了,扶我回去,这城,咱们不出了。”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城上,祖大成、祖大名望着被部下抬走的何可纲,犹犹豫豫的望着大哥,半响,祖大名方才轻声喃喃一句:“大哥,你是不是做得太绝了些。”
“嗯?”
祖大寿侧脸斜扫了弟弟一眼,怒哼一声,道:“你懂什么,这兵要是全打光了,往后怎么办?”
祖大名一撇嘴,脱口道:“怎么办?大不了死在这里,朝廷又不会亏待咱们祖家!”
听了这话,祖大寿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给了祖大名一耳光,骂道:“死,死!你就知道死!倘若大哥也跟你一样,咱们祖家哪里会有今rì的基业!你不为自个打算,也得为咱们家族打算!要一个个都像你这般,咱们祖家早就败落了!”
“大哥!…”祖大名捂着脸,愤愤不平的望着祖大寿,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打自己。
祖泽润怕三叔跟父亲跳起来,忙在旁轻轻拉住他,同样也疑惑不解的望着父亲。
祖大名却是好像明白什么,叹了口气,没有话。
“都给我回去呆着,看好你们手下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城!”
摞下这句话,祖大寿头也不回就下了城头。
“二叔,父亲这是怎么了?”祖大寿走后,祖泽润不解的问了祖大名一句。
祖大名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反问他一句:“泽润,二叔问你,那边你可有熟识的人在?”
“那边?哪边?”祖泽润一头雾水。
祖大名朝北面一撇嘴,祖泽润见了,不由吃了一惊,脸sèyīn晴不定,迟迟不出话来。祖大成听了,也是一脸愕然。
见状,祖大名叹口气,四下瞧了眼,见没人,才低声对祖泽润和祖大成道:“这也是最坏的打算,先前那边派是范文程送来封书信嘛,看样子,建奴是想要咱们降。所以提前做些沟通还是要得的,不然真等建奴破了城,咱们再降就没不受人待见了。”
“援军不是来了吗,怎么就要降了?”祖大名有些想不通。
“你等援军打到城下再吧,凡事要往最坏的方面想,未雨绸缭,总好过事到临头吧。”真要投降建奴,祖大名也不愿意,但真到那一步,他也只能跟着大哥走这条道了。
祖泽润头道:“要是父亲真是这样打算,那边我倒是有些旧部在。”
“你找两个可靠的人,要是援军是假的,或是打不过来,那晚上你就将他们吊下城。这事要做得心些,万不能让何可纲的人知道,明白吗?”
“二叔放心,这事我晓得这么做。”
“那好,我去找你父亲,你和三叔留在这听信,要是来得真是援军,你赶紧叫人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