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阻止发生在城内惨绝人寰的暴.行,因为没有人有力气去阻止。或者,没有人想去阻止,他们已经麻木。
很多人可能不怕死,但是他们却害怕活活饿死,如果能够选择,他们宁可被建奴一刀砍死,而不是饿得骨瘦如柴,躺在那里慢慢等死。
手中还有刀,既然不想这么饿死,只能去杀别人来吃。
手无寸铁的百姓和民夫成了士兵们裹腹的食物,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那一口口大锅中,煮得是人ìng的沦丧。
辽东军们良心未泯,他们并没有独占那些人肉,而是每杀一批,便分些给尚活着的百姓和民夫,然后第二天,再从他们当中挑些健壮的来杀。
讽刺的良心,却是最真实的写照。
一昧的苛责那些士兵显然是不公正的,试问,在这种绝境下,他们还有选择吗。
生命是宝贵的,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夺去别人的生命,看起来无疑是荒谬的,可是,却又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让人痛心无奈。
大凌河城已是绝地,根本没有办法逃,金军在大凌河城四周挖下深壕,重兵围困,根本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大活人呢。这会,就算金军放城内军民一条生路,只怕也没人能够走出一里地。
吃人,成了守军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他们不能不这样做,否则,他们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吃人肉活下去,何可纲便是其中一个。他虽为副将,大凌河内仅次于祖大寿的二号人物,但也只能在最初的时候可以分到一些粮食。等到粮食也吃光后,他与士兵们一样也面临没有食物的困境。不过,他还有一丝做人的底线,他实在是无法狠得下心对那些手无寸铁的民夫百姓们下手,然后分食他们的肉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人肉可以让人活下去,也可以让人疯狂。
何可纲亲眼看到那些士兵疯狂屠戮民夫,把他们分尸抛进滚着沸水的大锅,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惊呆了。可是,他连喝令阻止的勇气也没有,因为,他也没有粮食提供给这些饿疯了的士兵。
阻止一帮饿得已经没有理智,只想活下去的士兵,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他们杀死,然后分食掉。
活下去,是这些士兵的唯一念头,什么总兵、什么参将、什么都司游击,全他娘的狗屁!
自食人开始后,城内的将领们便集体失语了,甚至连祖大寿都不再公开露面,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不能阻止士兵们的疯狂行为。
………
“今天几号了?”
“大人,十四号了。”
“十四号了?这么,我晕了两天了…哎。”
何可纲挣扎着起身,半碗马肉汤让他的肚子有了些底气,胃子也不再那么的难受,虽然仍是浑身无力,但要比之前头晕眼花强得多了。
起身后,他将那半碗马肉汤推还到郭岳手中,对刘毓英、窦明德他们道:“你们也都久rì未食,这汤,分了吧。”
听了这话,刘毓英、窦明德他们的脸上突然都有些讪讪,你看我、我看你,好像十分惭愧似的。参将萧永祚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唯恐被何可纲看到自己的脸。
“怎么?”
何可纲以为就这半碗汤,他们不好意思分,刚要开口劝,却生生的止了下来,因为他发现,部下们的脸sè可比自己红润得多。
他不愿再想下去,转而以命令式的口气吩咐郭岳:“把汤喝了。”
他知道,这孩子和自己一样,也是多rì未进食了,更没有去吃人肉,既然刘毓英他们用不着,这汤就让这孩子喝了吧。就算真的是死,总要让肚子好受些吧。
“大人,我不饿,还是你吃吧。”郭岳摇了摇头,但是喉咙明显的咽了咽。强忍住饥饿感,故意转过脸去看窦明德他们。
“让你吃就吃,怎么,我的命令你不听了吗?”何可纲们佯做生气的样子,不由分便将碗递到郭岳的嘴边,喝了一声:“喝下去!”
“是,大人!”
长久以来形成的服从习惯使得郭岳没有犹豫,再,他真的饿!张嘴就喝了起来,“咕噜咕噜”便是两大口,喝完之后将碗里的马肉心的捏起放进自己的嘴中,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马肉的味道实在是不好,比不上牛羊肉,但此刻却是人间最美味的食物了。
何可纲就这么望着,一直望着这孩子把碗底都舔干净,这才满意的了头,扭转视线看向刘毓英等人,对他们道:“扶我起来,我要去见祖帅。”
“哎,好!”
刘毓英忙上前将何可纲扶起,和窦明德一人一边架着他一步步往帐外走去。
…………
帐外,迎面而来的是破败的大凌河城墙,以及被拆得只剩空架子的房屋,还有那饿得东倒西歪的士兵。
看到何可纲出来,士兵们的表现很是麻木,他们只是呆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甚至很多人都不曾向副将大人看来一眼。他们就是那么呆呆的坐着,身边放着自己的长矛、大刀或者火铳。
长矛,还有矛头在;火铳,却已成烧火棍。
对士兵们的无视,何可纲只能暗叹口气,守到现在,上下尊卑在大凌河城里可以是荡然无存了。饶是祖大寿也只能约束住自己的家丁,其他的将领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城里,到处可见火光和浓烟,空气的味道也很怪,有肉香味,也有一种焦臭味,让人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味道。
远方的天际很蓝,很蓝,但却让人难以舒发心头的压抑与绝望。
头的太阳很大,很大,可是没有人能够感受到一丝阳光的暖意。
孤城,死城,纵使还有喘气的人,却已然是地狱的修罗城。
放眼看去,城内没有一片绿sè。
…………
何可纲的防区在北城,不过,是防务,其实根本无须防守什么,因为城外的金军压根没想进城,他们就在外面围着。
反正城里的人早就没了粮食,等着他们饿死或者投降就是,犯不着折损兵丁攻城,那样十分的不划算。
心情沉重的被部下搀扶着走在城中,何可纲滋味十分的不好受,他不止一次看见饿肿了的百姓们抖瑟着缩在地上蜷成一团,他还看到一个女人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孩子躲在她自以为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听到脚步声,她瞬间紧张起来,张大嘴巴恐惧的望着外面。
痛苦的转过脸去,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何可纲不想那女人再害怕下去。
“祖帅在哪?”
走到南城,却是不见祖大寿等人的身影,何可纲有些奇怪,便开口问窦明德人他们。
窦明德朝城上指了指,道:“方才来时见祖帅领着少将军去城墙上了。”
“噢。”
何可纲了头,示意窦明德他们把自己扶上城头。
沿途,不时可见成堆的白骨堆在一起,大多都是人的尸骸,何可纲知道,这些被剔去肉的白骨是用来当柴烧的。
城内断粮后,柴火也断了,起初拆了屋子的木头来烧,渐渐也没木头可烧,又无法到城外砍伐树木,只能将死人的尸骨捡起来烧。不然,活着的人只能吃生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