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额娘…额娘…”
残存的意识,喃喃轻呼着最疼自己的母亲,眼角的泪水缓缓落下,年轻的脸蛋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
身体下方,全身罩在铁甲里的明将轻蔑的看着自己,试图挣扎一下,以示自己的不屈和愤怒,可是身子却好像痉挛般,手脚都在不停的抽搐,那手与脚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任凭自己怎么使力,都不动一下。
胸口的长枪剌在肺叶上,导致喉咙里泛出的尽是气泡,伴随着血水在嘴边形成一个又一个血泡。
明艳阳光的直shè下,那血泡瞬间变得亮丽万分,五彩斑斓,宛似暴雨过后的天间彩虹。
远处的锦州城墙,突然变得十分的巨大,大得好像天与地都与它联在一块,黑压压的,又似乌云盖般可怕。
“姥姥的。”
低声骂了句汉狗子的粗话后,多诺依的嘴角诡异的笑了起来,笑容就这般永远停滞在他年轻的脸庞。
或许死前,他看到自己的额娘,又或许,他看到了自己正带兵踏进明国皇帝的皇宫里。
………
见曹变蛟还举着那四具建奴尸体,施大勇沉重的呼吸几口后,才轻声叫了声:“曹,扔下吧。”
“噢,好!”
闻声,曹变蛟随手将长枪往地下扔去,四具串在一起的建奴尸体一齐重重落在地上,让人奇怪的是,这四人落地的姿势却都是跪着的。一个接一个的脑袋耷拉着,双膝呈九十度角跪在泥土之上。
没有倒下去,就那么跪着,没有生机的跪着,一动不动,向着南方。
远处,还有一百多建奴骑兵正在不要命的北逃,他们狠狠的鞭打着战马,唯恐身后那些明军的铁甲怪兽会撵上来。
然而身后却是根本没有追兵,狼骑军已经jīng疲力竭,这一番冲阵耗尽了战马的体力,根本不可能再去追赶那些逃兵了。
战果无疑是巨大的,粗略的看去,至少三百多建奴被碾成了肉泥,狼骑军却无一伤亡。
首战的硕大战果令施大勇有些激动,果然,重甲骑兵就是八旗骑兵的克星。
但激动与兴奋只是一瞬间的,兴奋过后,他又有些哀伤。
死在冲锋路上的那几百辽东骑兵让他的心如刀割。
夏德胜、李一忠的阵亡让他重新审视起辽东兵来,或许,他们真的是大明最敢战的勇士。
只要将领敢战,这些不畏死的士兵便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
………
东北方向,正在狂逃的金兵却突然全部勒住了马,惊恐的望着前方。
前方,两千红甲摆牙喇护卫着旗主大旗向着锦州城下疾奔过来。
目睹多诺依败亡的阿济格,怒火冲天,他要尽起一旗之兵,把那支明军的重甲骑兵撕成碎片。
.........
“将军,建奴又上来了!”
率先发现金军又杀过来的士兵叫了起来,顺着他的叫声看去,只见东北方向扬起一片尘土,似有千军万马正朝锦州城下杀来。
金将知道我力竭了。
施大勇轻叹一声,扬起手来朝左右叫了一声:“都聚到一块吧,建奴倾一旗之兵而来,我们已力尽,便是想活也活不了,既然如此,本将与弟兄们死在一起吧。”
“将军,现在撤还来得及!”
死里逃生的蒋万里领着残余的六十余名轻骑围拢了过来。见镶红旗倾巢而出,下意识的便要劝施大勇快撤。
施大勇却是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此战,本就是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出城之时,我便没想过回去。”朝身后的城门一指,苦笑一声又道:“再,这个时候,你们以为城门还会为我们打开吗?”
撤进城是不可能了。他们本就不是金军的目标,金军的目标是锦州。这个时候退到城下,莫城上的吴襄、刘泽清他们不会冒险打开城门接应他们回城,便是金军也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让金军尾随入了城,后果便严重了。
施大勇不愿做葬送锦州的罪人,现在,他能做的便是领着已经不能再战的狼骑军在锦州城下上演一幕全军覆没的悲歌。
但盼,自己的死能够唤醒守军的血ìng吧。
但愿,自己能够死得其所。
崇祯,我施大勇为你尽了忠!为你死,我施大勇无悔!
…………
“弟兄们这仗打得痛快,现在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曹变蛟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撤退这个词,埋着头领着一队狼骑聚拢在施大勇周围,坚毅的目光看向远方,眼中并没有什么畏惧,相反,却是期待。
蒋万里默默的了头,回首对那六十余名辽东骑兵道:“你们已经尽力了,不必在此等死,趁建奴还没围上来,尔等逃命去吧。若是能够逃出生天,还请诸位能够转告我松山将士,请他们再辛苦一次,将将军尸骨运回昌平老家埋葬。我嘛,就埋在松山吧。”
闻言,那六十多名轻骑却是没有人打马而去,而是沉默的望着蒋万里。
片刻,一个声音响起:“当rì祖帅将我等拨归施将军麾下时,施将军曾与我等过,他别的不能保证我们,但可以保证一——如果我们死了,他同样也会将我们的尸首送归我们的故乡,送到我们的亲人手上。现在我等只想再问施将军一次,若我们今天死了,我们的尸骨是否还能回到我们的亲人手中?”
“你们放心,便是我死了,我松山同袍也一定会完成我的誓言!”施大勇摘下面罩,坚定的了头,他誓出必行。即使他也战死,但他相信黄安、邵武他们也一定会将松山jīng神继承过去。
“那好,我等便与将军同死!”问话的那骑兵凄惨一笑,转身朝同伴们道:“夏千总、李千总都为国尽忠了,那么多弟兄也死了,剩下我们这几十个便是逃得命,rì后也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弟兄。既然咱们身后事有人料理,大伙便在这战死吧,没什么好遗憾的。”
“赵大哥莫非以为我们怕死不成?”一个左腿中了一箭,勉强立在马上的辽兵哈哈笑了起来,把手中的三眼铳一举:“我全家都被建奴屠了,投军为的便是能为爹娘妹子报仇,今rì施将军能够率咱弟兄和建奴血战到底,老子这条命便交得值!弟兄们,什么都别了,要就一句,愿与将军同死!”
“愿与将军同死!”
六十余骑辽东骑兵发自心底的呐吼,没有一人退缩,没有一人犹豫。
“愿与将军同死!”
铁盔后两百狼骑军的呐喊同样惊天动地。
声音远远传向锦州城头,听者无不动容,原始的血ìng在他们胸间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