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四rì,财神东南,吉神正北,宜出行、祭祀,忌迁坟。
在通州大官员的目视中,锦州献俘兵马向京师方向缓缓走去。
兵部早派员来引导,来者是兵部职方司郎中谢一清,另有礼部一员郎中同来。
献俘报捷是大事,按《大明会典》及《礼部会志》规定,皇帝要至午门亲迎,在京王公大臣、各部官员也要悉数在场,名曰“露布天下”,还要邀请各属国使臣观礼,以示国威。
至于亲迎大军回城的官员则要在三品以上,另有五军都督府亲军接迎。可是,锦州兵将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大军,且此番送来的建奴首级也未经兵部勘验,虽有关门各级官员的上报验核,但始终未由兵部最终验核,因此,这个献俘仪式还没有启动。一切,只是按寻常兵将献级勘验为准,所以兵部派来接迎锦州兵将的只是一个兵部职方司郎中。
进京会受到什么样的礼遇,什么样的高规格接待,什么样破天荒的赏赐,施大勇暂时都没有去想。他只一心想早见到崇祯帝,亲眼看一看这个最终死社稷的君王。
与那个曾往锦州封赏的武选司老郎中江一鹤比起来,这个谢一清要年轻得多,才三十多岁的人。不过,与江一鹤一样,这位谢大人举手投足十分的有官派。对施大勇与部下也是不冷不热,话也是拿捏到位,叫人既觉不着亲近,也觉不着冷淡。
倒是那个礼部的郎中对锦州兵将却显得热心些,一路上不时问些锦州大战的事情,对施大勇等人也是十分的尊崇,一架子也没有。如此一来,自然深得锦州兵将的喜欢,一来二去,便与锦州兵将打成了一片。
因通州离京城不远,京师那边又有所准备,所以队伍进京的时间要不早也不晚。早了,京师那边要乱套;迟了,则是对皇权的不敬。要知道,此刻,皇帝可是在紫荆城中等着最终勘验的确切消息。要是叫皇帝等得久了,这做臣子的如何担当得起。
怎么走,走多久,从哪进城,都不是施大勇能过问的。他现在和一众部下就好像和木偶一样被谢一清和那个礼部的郎中牵着,他们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不敢有一自己的主张。
好歹也是个从三品的锦州参将,却被两个六品的郎中牵着鼻子走,这滋味,出来是不好受的。好在,施大勇已经习惯这个重文轻武,以文治武的时代。再,人两郎中是京官,他这边将哪里能比。
立了大功又怎么样?只要还不是镇守一方的总兵镇台,他这参将的腰杆就永远挺不起来。即便是总兵镇台,在督抚的面前,同样也没有发言权。
军镇的跋扈,在崇祯四年还没有显露。此刻,皇权的至高权威仍深深震摄着带兵的武夫。如是施大勇这后世穿越者,仍不免对紫荆城皇权有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膜拜。
或者,施大勇是一个传统捍卫者,或者是一个典型的东方男人,君亲天地师,深深的烙在他的骨子深处。
大明崇祯四年,běi jīng城里住着帝国的最高主宰——皇帝。
施大勇从没有想过去取代崇祯,更没有想过在这个皇权时代搞什么革命,搞什么zì yóu,搞什么mín zhǔ。他只想去改变历史的车轮,他只想避免华夏的陆沉,他只想替千万被满清屠杀的汉人复仇,其他的,他从没有去考虑。
他并不认为忠心于崇祯皇帝有什么错,也许,前世只是赌徒的他,对于价值观的感触还没有那么深刻,所以,他身上还有一“奴ìng”。但是,他从不认为这种奴ìng有什么不恰当。
忠君爱国,中华千百年的传统,一代代人灌输下来,一代代人继承下来,存在必然有其合理ìng。
因此,他膜拜皇权,对崇祯帝充满同情和尊崇,愿以生命捍卫大明,捍卫这个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皇帝。
入乡随俗,施大勇牢牢提醒自己——现在,是大明崇祯四年,不是公元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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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变蛟、蒋万里、邵武他们在出了通州后,也突然变得肃静起来,一路不敢大声话,对两位郎中大人也是格外的恭敬。甚至一向不修边幅的曹变蛟在清晨起床后,还特意找来铜镜,细心的察看自己的面容有无不洁之处。
将领如此,士卒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看得出,对此趟进京献俘,士卒们都很兴奋。想着即将能够踏入天子脚下,甚至还能够得到天子的检阅,士兵们心中的激动便可想而知了。
心情大好之下,那帮建奴“牧人”也难得的不再受皮肉之苦,出通州后,他们便不再受到鞭打喝骂。只不过,沿途所遇的百姓们见到这些脑后吊根金钱鼠尾辫的建奴,却是群情激昂,若不是锦州兵马不让他们接近,只怕当场便要冲上来对这些“牧人”拳打脚踢,甚至还有可能重演施大勇在大凌河城下“痛饮匈奴血,饱尝鞑虏肉”的壮烈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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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戴着面具的施大勇,谢一清有本能的厌恶。这份厌恶来自于百里外的关门。
谢一清有一个同乡,此人便是山海关参政鹿鸣。
有鹿鸣这层关系,要谢一清对暴虐的施部产生好感,当真是为难他了。
若不是熊尚书名要他来迎锦州兵将,谢一清才不会屈尊前来呢。(在谢一清看来,自己出城迎接一帮关外的武夫,确是屈尊了。)
但锦州兵将新立大功,此番是前往京师献俘,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都在看着,他谢一清自然也不会蠢到刁难锦州兵将,因此,便不冷不热的虚于应付,想着早到京城,把差事卸了要紧。
就这么一路向北行了八里,前方突然出现一座南北走向的石砌三券拱桥。中间大券如虹,可通舟楫,两旁券对称,呈错落之势。桥上的每块石头之间嵌铁相连,十分坚固。桥下流淌的是通惠河水。
礼部的那个郎中叫陆丰,见到石桥后,很是亲热的止马,抬手朝那石桥指了下,然后笑着对施大勇介绍道:“施将军,前面就是永通桥了。”
“永通桥?”施大勇初来此地,自然并不清楚这些石桥有什么来历。他只知道běi jīng附近有座卢沟桥,其它的,就不知了。
陆丰饶有兴趣为施大勇讲解起来:“施将军莫看这永通桥,须知拱卫京师有三桥,其一为西南的卢沟桥,其二为京北昌平的朝宗桥,其三便是这眼前的永通桥了。自古以来,不管你从何处前来,但凡要往京师,便须过这三桥。因此,这永通桥乃兵家必争之地,前年建奴入寇之时,便曾从此桥通过。”
正着,一直保持沉默的谢一清突然插话道:“此桥又名八里桥,乃正统年间所建,算来,也有百余年了。”
八里桥?
施大勇一怔,若有所悟的打量着眼前这座横跨惠通河的大桥。
见施大勇发呆,陆丰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他。谢一清则是不动声sè的也看着永通桥。
没一会,施大勇转过脸来,朝陆丰和谢一清微一头,并不话,轻勒马鞍,当前向桥上行去。陆谢见了,忙也打马跟上。身后,众将也悉率部上桥。
过桥之时,施大勇仍无话,陆丰本意向锦州兵将解沿途风景,但见施大勇似乎并无什么兴致,便也知趣不言。谢一清本就厌恶施大勇,自然也不会无事找事。如此,又行了数里,官道两侧民居变得多了起来。沿途所见百姓大多衣着光鲜,面sè红润,与关外所见面sè饥黄的百姓截然不同,想是家境富裕所致。
自古京畿多繁华,即便两年前被建奴掳掠过,这京师附近的百姓生活还是尚可的。随处可见有土木工程正在大修,也可见废墟之上正在重建,陆丰,这些重建的房屋大院多是京中富人的私宅,两年前毁于战火,尔今陆续重修。
官道之上,车马不绝,南来北往商队甚多,比之刚进关时看到的商队要多了无数。cāo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商人运着各地的货物汇聚京师。见到突然出现的军队,商人百姓们都有些惊慌,待看到是大明的军队,这才稳住心神。等到看到队伍之中的建奴俘虏,顿时,官道之上沸腾了。关外兵马即将进京献俘的消息早已传播开来,百姓们早就翘首以盼了。如今看到确切的事,看到实实在在的建奴俘,百姓们如何不沸腾。两年前家园被毁,建奴的残暴还深深留存在他们的记忆中,现在,终于见到大明能够打败建奴,一洗前耻,最易激动的百姓自然欢呼不止。
欢呼声从数里外一**向京城方向传去,人传人,声传声,队伍未至,正阳门下的官员们便已知道锦州献俘的队伍要到了。
欢呼声中,施大勇不失时机的叫曹变蛟扛起缴获来的皇太极金龙大旗,不时挥舞,引得围观百姓更是热泪盈眶。
这一刻,锦州参将施大勇的名字算是深深印在了京师百姓的心底。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施大勇也不例外。他享受百姓的欢呼声,享受崇拜的目光。他尽情的享受着,没有一不安的滋味。他与他的部下,有资格享受这一切。今天的这一切,是他与部下拿命换来的,因此,他毫不客气的享受这一切。
锦州兵将的脸上,挂着的是得意的笑容,笑声中,是自豪,甚至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