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ěi jīng,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深夜。
二十一岁的年轻天子呆呆的望着御案,御案上堆着一叠塘报,那塘报上得都是民乱的事,前阵还是西北一地在闹,现在连河南也闹起了民乱,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据地方上报,各地的贼军俨然已经勾结,听贼军已经结成所谓三十六营,推举贼首高迎祥为领袖,号称“闯王”。在高闯王的率领下,贼将王自用、老回回、活曹cāo、李自成、张献忠等部东渡黄河,纠集流民0余万,已于近rì相继攻克宁乡、石楼、稷山、闻喜、河涧诸州县。
贼军所过之处,如蝗虫席卷,家家残破,一片狼藉。截止前rì,仅河南一地,失于贼军的府县大官员就有八十多人,听贼军现正向开封杀去,河南巡抚都派人告急数次了!
可是让人奇怪的是,年轻的天子的心思似乎不在面前的塘报上,脑海中想的也不是河南的形势,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的是一份五天前便呈上来的辽东急报。
急报只有一句话,兵备道监军张chūn大军已于锦州城外凌河全军覆没。
张chūn败了,祖大寿还能守住吗?锦州又能守住吗?
若是锦州丢守,宁远则告危;若宁远再丢,东虏岂不是叩关了?
两年前东虏入关的惨痛记忆深深剌痛着年轻的天子,剌得他心好痛。
无数个夜晚,他独自一人卧在床上,双目闭上的时候,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自己的子民被东虏掳去的情形,总是浮现出一幕又一幕家破人亡的惨剧。
他自责,他痛苦,可是他却没有办法。
为什么上天不派给朕一个良将,撑住辽东半边天呢!
为什么上天不给朕派来几员良臣,以致朝中一片污烟障气呢!
没有上天的帮忙,他只能一切靠自己,不断的激励自己要勤政,绝不能耽误国事,试图以自己的勤勉力挽狂澜,中兴大明。
可是两年了,国家的情形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变得更加坏了。
大明的敌人由一个东虏变成了两个,让人痛心的是,那第二个敌人却是自己曾经的子民。
唉,我这前世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你要这样折磨我!
“叭”的一声,崇祯突然失手打翻了早就凉了的夜宵,清脆的碗裂声惊动了外面的值守太监,他们慌慌张张的进来,有些害怕的站在那里。
皇上这几天心情不大好,听辽东又吃了败仗,损失很大,以致朝中都有人在议要尽弃关外,力保山海关了。皇上不同意,却又拿不出办法解决,再加上各地不断告急,民乱越演越烈,两下相交,皇上这心情能好得起来吗?
两个太监彼此对视一眼,低下脑袋,不敢轻动,以免惹了皇上,把怒气泄到自个身上。
崇祯没有去看他们,仍是望着那堆塘报,许久,他有些不耐烦的起身,他已经懒得再去翻塘报下的奏折,因为那些奏折上全是无用的话,没一个能真正为他这个皇上拿出解决方案的。来去,不是伸手要银子,就是伸手要兵。
天可鉴,若是朕有银子,有兵,能不给下面吗!能看着局势一天天变坏吗!难道朕就真是一个吝啬、贪婪成ìng的守财奴,望着自己的江山一天天崩坏,却守着一堆银子数了玩吗!
唉!
崇祯深深的叹了口气,外面人他抄魏忠贤家得了多少银子全放进了内库,不肯拿出来供给国库。可是,从魏府家抄出的银子只有数万两,数目之少,便是他也为之惊讶。
与哥哥长年呆在宫里不同,崇祯做信王时,就知道朝臣们的情形,他知道,朝中大半官员身家都有数十万两之巨,曾经,他也以为魏阉骗了皇兄那么多年,所贪肯定甚巨,原想着抄了他家,拿出银子充实国库,哪里知道,魏阉府上的银子都不及一个四品官员多。
早知如此,何以不听皇兄言,除了魏忠贤呢。有老魏在,又何至于没有银子呢!
“当今天下,唯大裆和皇后可信,也唯他二人能助你。”
皇兄临终之言沥沥在耳,如今,却是人事皆非。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如今,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但愿丘禾嘉能不负朕望,守住锦州吧,不然,也只能弃了宁远,图保关门了。
........
没有办法可想的崇祯起身在暖阁里踱步,忽然想起皇子慈烺多rì不见了,上次见他已能站立片刻,白胖得粉团一般,口中哑哑学语,听不清的什么,神情憨态可掬,极是喜人。
这些rì子不见,怕是会蹒跚走路了吧?
骨肉至亲,想到皇儿,崇祯的眉头渐渐舒开,心情也变得稍好了些,朝那两个太监看了眼,便抬腿出门。
巡夜过来的司礼太监陆安见状,忙拿着一件披风急急跟在后面,上前替他披了,心的问道:“万岁爷要往哪里去?奴婢先通禀一声,免得他们失仪扫了万岁爷的兴致。”
“不必了,朕不怪。”
崇祯左折向北直奔坤宁宫,他想即刻见到慈烺,走得极快,几个侍卫在周围的黑影里远远地跟着,陆安接过身边宫女的彩灯,执灯前导。
整座紫禁城静悄悄的,东西长街少了白rì的笑语喧哗,太监宫女们除了当值的,都躲在屋子里酣睡。将到rìjīng.门,迎面飘来一排晕红的光,崇祯知道那是喊夜的宫娥,她们每夜都手持宫灯和金铃,从乾清宫门走向rìjīng.门、月华门,口中高唱“天下太平——”,风雨无阻,寒暑不辍。
宫女们陡然路遇皇上,一齐让路盈盈地跪了请安,崇祯毫不理会,迈步进了坤宁门,门口的宫女忙跪地相迎,早有一名宫女飞跑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周皇后匆匆忙忙地赶到门口跪迎,崇祯拉她起来关切的问道:“皇儿可好?睡了没有?朕可是有rì子没见着了,心下想得很。”
周皇后笑着道:“皇上焦劳,臣妾也不敢教人去请,慈烺已会喊爹爹了。”拉着丈夫的手慢慢往宫内走去。
一听皇儿会喊爹爹了,崇祯的脸上不禁有了一丝笑意,问道:“可是真的么?都孩子先呼娘的,爹爹两字想必是你教的。”
“慈烺聪慧之极,臣妾不过教了几回,他便记下了。”周皇后咯咯一笑,脸上隐有做母亲的得意之sè。
“快抱过来喊给朕听!”崇祯脸上笑意更盛,也更加迫不及待想看到自己的儿子,听他叫一声爹爹。
周皇后听了却是一怔,有些为难道:“皇上,你这做阿爹的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孩子早被nǎi妈哄着睡下了,梦里怎么喊得出?”
话一出口,看着丈夫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心里不由暗自发酸,堆笑道:“臣妾早有心抱了孩儿教皇上瞧瞧,逗皇上一笑,又怕这些rì子皇上忙,叨扰皇上办正经事。听关外战事不利,皇上可要保重,莫急坏了身子。”
周皇后了这么多,崇祯如何不知道皇儿肯定已经睡熟,心下颇有些失望,见周皇后为自己忧心,反倒劝慰她道:“辽抚丘禾嘉颇知兵事,又有孙承宗坐镇关门,料想也不会太过糜烂。”
完,望望周皇后略显发福的身子,突然调笑道:“当年你入王府前还你瘦弱纤细,不像个有福祉的,如今倒变成了送子娘娘。”
周皇后未防他竟还有这般心思,不由绯红了脸颊,看一眼门边,太监与那几个宫女早已没了影子,才含羞问道:“皇上可是嫌弃臣妾身子臃肿了?”
崇祯没有话,只一把将她拖入怀中,闻着一丝淡淡的rǔ香,轻吸入口,陶醉道:“环肥燕瘦,何必强分轩轾?烺儿想必白胖吧?”
周皇后道:“司礼监寻下了两个上好的nǎi口,都是弄璋之喜的头胎,臣妾的nǎi.水竟也不少,每rì也喂他一些,烺儿能不白胖?皇上放心,烺儿是我大明立朝以来屈指可数的嫡长子,臣妾怎敢不好生看待他?”
“那朕今夜就歇在这儿,听你烺儿。”崇祯低头在她鬓边低语,一双手不经意摸到了周皇后的胸前,轻轻的搓揉着。
周皇后俏脸一红,羞道:“被烺儿扰了大半rì,臣妾有些疲倦,再臣妾身子又重了,皇上还是去永宁宫或是翊坤宮吧!不然明个儿她俩知道了,又要嚼舌头根子。”
“嗯?”
崇祯这才看出她的腹部微微隆起,不由又是一喜,伸手摸去。
周皇后却轻轻打脱了他的手,却又抓了放在腹部,娇嗔道:“皇上,你要吓着孩子了,他在里面乱踢呢!”
崇祯笑道:“是你的肚子争气,她们嚼什么舌头?”
“皇上偏心,骂臣妾贪心呗!她俩望眼yù穿的,盼着皇上这个送子观音呢!”
“想是有了烺儿便忘了朕!”
周皇后笑着往外推崇祯,道:“臣妾是教皇上好做人的,反遭皇上指摘了。”
“朕知道你有不妒之美。”
想起田妃柔媚的眼神,崇祯心中一荡,也不再延搁,出了坤宁门,沿着暗长的永巷折向东行,将到永宁宫的垂花门前,身后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陆安转身举灯,对着来人呵斥道:“何人乱跑,也不怕惊了圣驾!”
“陆、陆公公,奴婢有急事要见万岁爷!”
来人是御前太监赵全,听到陆安呵骂,不敢回嘴辩,垂手而立,不住地用眼睛瞟着陆安,口中喘着粗气,神sè竟是十分慌张。
陆安心疼皇上,便斥道:“都什么时辰了,万岁爷要歇了,有什么事明天不能再吗?”
崇祯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转身看了一眼赵全,问他道:“什么事?这么急要见朕。”
赵全忙道:“万岁爷,是曹公公请您速回暖阁。”
“万岁爷问你什么事?”陆安没好气的瞪了眼赵全。
赵全醒悟过来,暗骂自己语无伦次,不重,忙急道:“刚刚辽东送来兵报,、锦州刚刚打退了东虏的进攻,现已送来奏报,曹公公正在暖阁候着,请皇上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