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纲,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韩大勋见何可纲气焰狂妄,死到临头还不识相,嚷道:“祖帅,杀了何可纲,咱们开城门降金去!”
听了这话,何可纲突然对着祖大寿道:“真要降金,你堂上老母和家中妻子怎么办?你忍心看她二人寻死?若她二人因你而死,你祖大寿良心何安的?不忠之外再摊个不孝,你还有何面目为人子!”
这句话问到了祖大寿的要害,祖面sè微变,下意识低下头来又有些犹豫起来。
郑长chūn心中一凛,害怕祖大寿临断不断,忙在边上提醒道:“祖帅,别再由于犹豫了,生死存亡,在此一搏。不杀何可纲,大金天聪汗未必就会信了咱们是真心归降。”
祖大成也咬牙道:“事已如此,大哥休要被他何可纲一句话所蒙,咱们已杀尽拥戴他的人,又何必怕他这一人。大哥,动手吧!”
祖泽润灵机一动,道:“父亲莫怕,大不了降金后,请汗王派兵去请祖母和母亲同来便是!”
祖大寿心念一动,反应过来,朝一众急切望着自己的部下们看了一眼,视线缓缓落到不屈的何可纲脸上,嘴唇轻动,准备最后再劝一次,若何可纲执意不降,那就休怪他不念多年情份了。
正要话,却听外面一片呐喊声,似有无数人正朝这边涌来,祖大寿一惊,以为斩杀何可纲系将领的事情泄露出去,他们的部下领兵来杀自己了。大惊之下,便要刘天禄他们速去调兵来。
视线所及,一众部将却人人面sè震定,并没有紧张之sè。祖大寿一怔,旋即看到长子祖泽润和弟弟祖大成朝自己眨了眨眼。
原来祖泽润和祖大成等人私下商量过,怕祖大寿会被何可纲动,从而使降金之事再生变故,故派人去与城中工匠们何可纲要杀光他们,好让将士们吃饱突围。
结果工匠们听罢,怒火万丈,群情激昂,一致要求开城降金,许多士兵亦跟着附和。现在,门外便是数千吵着要降金的士兵和工匠们。
数千吵嚷要降金的兵民促使祖大寿下了最后的决心,他领着众将走到门外,对他们道:“本帅已决定降金,尔等即刻散去,稍后本帅便开城门投降。”
那帮工匠和士兵们却依然在叫道:“若投降,先杀何中军!不杀何中军,我等心难安!”
“大帅,你不能骗我们,我们为你修城,你反倒要吃我们,天理何在?”
“杀了这个狗中军,看大帅降是不降?”
众人一齐叫喊,不杀何可纲是不行了,祖大寿当断则断,立即命令韩大勋将何可纲捆起来,押到城外当众处死。
郭岳和另外几个亲兵奋勇护主,无奈寡不敌众,均被杀害。何可纲无力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捆绑起来,并无丝毫害怕之sè。
得知祖帅同意投降后,城中顿时欢呼起来,那欢呼声由远及近,慢慢汇聚到东城。
“降了,降了!”
“老天开眼,咱们有活路了!”
“降了,降了,咱们降了!”
“……”
城门下,无数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或跳或喊或哭。显然,他们早已被这地狱般的城池折磨得失去了生气,尔今,投降对他们来,莫不过于是最大的解脱。
“大金天聪汗盟誓:绝不屠城,绝不屠城!…”
“开城门,祖帅向大金国天聪汗投降了!快开城门,我们投降了!…”
刘天禄下令守兵开门,那些守兵在短暂的迟疑后,毫不犹豫的执行了命令,迅速扒光城门后的石头,“咯吱”声中,大凌河的东城被缓缓打开。
城门打开后,祖泽润与韩大勋带着数十名士兵押着五花大绑的何可纲出了城。
对面金营听到动静,忙去禀报皇太极,皇太极一听,知道多半是祖大寿要投降了,不过为防祖大寿诈降,趁八旗不备突围,皇太极要济尔哈朗领正蓝旗戒备,发现不对,立即挥师杀上。
号角声中,正黄、镶黄、正白三旗的金军各自派了数个牛录的骑兵缓缓压至城下,在距离城门大约五百步的距离停下。随后,便见一金龙大辇从金军大营缓缓驰出,数百八旗将校护卫两侧。
大旗招展,刀枪林立,马嘶风啸,威风赫赫。
大辇下,皇太极立在马上,与周围的人指着城门言谈甚欢,眉稍间是不出的欢喜。他等这一天已经是等得太久了。
……………
被押出城后,何可纲始终一言不发,脸上甚至还带有一丝笑容,他并没有挣扎,更没有咆哮,而是默默的向着南方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缓缓的将脑袋向下低了低,露出了自己的脖子。
刀斧手的大刀举起时,所有人都秉气呼吸,偌大的战场上一片安静,不管是城内的明军还是城外的金兵,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刀下的何可纲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刀斧手的大刀迟迟未能落下。
祖泽润生怕对面的大金天聪汗会等得不耐烦,进而让投降之事出现什么变故,忙迫不及待的吼了一声:“斩!”
刀斧手的身子为之一颤,瞬间,大刀重重落下。
噗哧!
热血飞溅,青天为之变sè。
“何将军,黄泉路上末将与你做个伴!”
“弟兄们,先走一步,来世再杀鞑子!”
“祖帅卖国,我等却要忠君!”
“……”
城墙上,却突然有数十明军突然纵身跳城,城门下,又有数十名士兵在两名千总的带领下拔刀自刎。
鲜血将城门溅得通红,却是那些誓死不降的明军自杀成仁。
城内不是所有人都想死的,除了那些追随何可纲而去的士兵外,大多数人都对投降表示认同,甚至还有些兴奋。
这不能怪他们,更不能苛责他们,因为没有人再想靠吃人肉活下去,投降,未必不是一个解脱。至少,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哪天会突然被别人杀了吃掉。
士兵们都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们识字不多,不知道那么多的圣人大义,他们只知道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知道人生是如此的宝贵。
当兵是因为能够吃饱饭,能够活下去,如果祖帅不投降,他们将成为别人腹中的食物。这种死状实在是太可怕,所以,他们觉得投降是一件让人无比开心的事情,比娶上媳妇都让人开心。
他们能活下去了!
做牛做马总比死了的好。
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了。
……………
祖大寿投降后,派祖泽润、刘天禄、张存仁三人前往金营,皇太极亲自迎接,三人远远跪倒便拜。
皇太极急忙下马,亲自上前一步一一搀扶,笑着对他三人道:“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又执意要与三人以抱腰礼相见。
祖泽润、刘天禄、张存仁三人久居辽东,自然知道女真抱腰礼的尊贵,顿感温暖,祖泽润道感慨道:“我等既已归顺,便是汗王臣属,臣等有罪,不敢享此大礼。”
皇太极却道:“尔等现在是客,rì后是臣,贵客到来,礼当抱见。”遂执意相抱。
祖泽润心中叹服:“堂堂大汗,如此礼贤下士,天下人岂有不愿投之麾下之理?”
当下三人与皇太极一一行了抱腰礼。礼毕,皇太极左手牵着祖泽润,右手牵着张存仁,代善则拉着刘天禄的手,一同前往大帐。
帐中已摆下盛宴,坐满了满蒙汉将校官员,见到皇太极进来,全起身参拜,皇太极笑着要众人免礼,请祖泽润他们与先前到来的祖可法一起坐到首席上。
待四人落座,皇太极亲手端起酒杯,满面笑容道:“略备薄酒,不成敬意,特为四位将军压惊,四位将军请!”
刘天禄没想到皇太极是这等平易近人,感动道:“久闻汗王仁德,今rì一见,果非虚传,吾等恨归之甚晚,只因城中将士担心屠戮,才延至今rì。”
皇太极听出了他的话外音,笑道:“看来尔等尚有疑虑,不如这样,四位将军想必知道,我女真素来敬天畏神,为表吾大金之诚意,朕和大贝勒及众贝勒愿与祖总兵及城中将士盟誓,城中将士归降后,原来官职不变。士兵们想当兵的继续当兵,不想当兵的可编为民户,一律恩养,绝不会有半伤害。若违背誓言,当天诛地灭。”
四人听了这话,均是一颗心彻底放下,忙于席上跪拜:“汗王如此待我败军之将,古来罕见,吾等亦代表祖总兵及城中将士发誓,吾等皆真心归顺,若有二意,必遭天谴!”
皇太极又忙要四人起身,郑重道:“盟誓非同一般,待祖总兵到后,本汗和大贝勒率众贝勒与祖总兵登坛祭天!”
得到确实消息后,祖大寿立即率众将来到金营。只见金营营门大开,礼炮三响,鼓乐齐鸣,从营门到中军大帐间真的铺上了一条红毯。
皇太极与代善在前,济尔哈朗及众贝勒众大臣在后,一齐隆重迎接祖大寿一行。皇太极、代善与祖大寿分别以抱腰礼相见,然后双方立即登坛祭天,以表双方诚心。
盟誓祭天毕,皇太极又携祖大寿手进入大帐,为祖大寿设宴庆贺。大帐内放了四十余张桌子,挤挤腾腾,坐了二百余人。四角置四个大火盆,外面虽已降温寒冷,帐内却chūn意浓浓。桌上虽无山珍海味,却是大块肉大碗酒,另有脆生生的白梨。新降众将从大凌河地狱中走出,一下子仿佛进入了天堂。
席间,皇太极对祖大寿极尽夸赞之词,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今祖总兵归金,本汗胜得三军,倍感欣慰。”
祖大寿慌忙起身道:“臣何德何能,得汗王如此垂青,从今后,臣愿尽毕生微力,报答汗王。”
皇太极笑着头道:“永平屠城虽是阿敏所为,本汗亦难辞其咎,本汗之错在于用人不当,以至失信于天下。否则,大凌河断不会出现人吃人的惨状,本汗知罪矣。”完,竟然真的潸然泪下,似乎真是为大凌河城中发生的惨剧自责不已。
祖大寿等人见皇太极突然怪罪自己,不由都是惶恐不已,于席间一齐跪倒:“吾等为何中军所蒙蔽,错怪了汗王,罪在吾等。”
皇太极不以为然道:“何可纲乃一不识时务之庸人也。他责本汗胸无大志,唯以劫掠为是,此大谬也。明泱泱大国,虽失德败政,尚有可用之兵近百万。本汗遵从先汗教诲,以明为大树,当一斧一锯磔之,磔之过半,大树必倒。而今方磔其少半,灭明时机尚未成熟。不当取而取之,必遭其祸。而劫掠明之府库,意在富我大金。
国富才能强兵,国不富而乱用兵者,是穷兵黩武。穷兵黩武,民必生怨,怨久必生祸乱。吾大金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以此与南朝争,崇祯痴儿岂是本汗的对手,本汗料明之大乱必不久矣。本汗趁乱而取之,必事半功倍,易如反掌。”
一席话听得祖大寿惊叹,暗道:怪不得我等斗不过他,皇太极雄才大略,确是难得明主。
皇太极今天格外高兴,继平定朝鲜,蒙古会盟,纵横京畿,除袁崇焕,俘张chūn,收降祖大寿,扳倒阿敏,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其声望真正是如rì中天,他继续道:
“尔等皆知我大金能征善战,不知我大金亦尊儒敬文,先汗早在赫图阿拉时,便建了文庙。对本汗读书一事,先汗课之尤严。因此本汗得以通览典籍。记得孟子曾过,‘君之视臣如手足,臣视君为腹心;君之视臣为犬马,臣视君为国人;君之视臣为土芥,臣视君为寇仇。’尔等归金,便都是本汗之手足。
崇祯酷待边将,视将士为草芥,不知抚恤,唯有严惩。岂不知自古及今,从来就没什么常胜将军。本汗亦有锦宁之败,大金国众将谁没打过败战?就昨rì,还差被张chūn所败。不过战败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要在战败中找出之所以败的原因,以后如何能不败,这才是上策。而崇祯对战败之将,动辄杀头,今后谁还敢带兵?如此下去,明国必无将可用矣。
再者,臣子真的有罪,亦不当施以酷刑,袁都堂被活剐,残忍yīn毒,本汗听后为之心悸,如此暴虐,令天下人心寒。本汗对张监军道张chūn曾过,崇祯一痴儿尔,他刚愎自用,独断专行,高高在上,不恤下情。表面看似英明,实则残暴无比,本汗当引以为诫。愿诸位能与本汗jīng诚同心,共图大业,他rì定鼎中原,尔等便都是大金国的开国功臣。”
皇太极的一番话令众人感动不已,祖大寿更是激动万分:“臣三生有幸,能得遇明主,从今后愿肝脑涂地,为大金效命!”
皇太极笑道:“祖总兵今rì归金,当有何策教朕?”
祖大寿一时兴起,立即道:“汗王既有平定天下之意,不如先夺了锦州,然后再下宁远,直逼山海关。”
“锦州城坚固异常,攻之伤亡必重,本汗不忍为之。”皇太极并没有攻打锦州之意,当年在锦州城下,他着实是吃了赵率教的大亏,加上凌河一战,损兵折将,八旗伤亡太多,要是再去攻打锦州,怕是力有不及。
祖大寿却是早就定了将锦州做为见面礼献给皇太极的心思,当即道:“臣可扮作兵败,混进锦州,会同旧部开了城门。正如汗王适才所言,事半功倍,易如反掌。”
闻言,皇太极大喜:“如真能夺了锦州,祖总兵便为大金立下了大功,此事宜速不宜缓,缓则泄矣。不如趁夜遁去,本汗在后派兵追之,配之以火炮,扮得更像些,定可成功。”
祖大寿当即站起:“臣归金蒙汗王知遇,当以锦州来献,以表jīng诚,臣现在立即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