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的暗流涌动,初入长安的狄仁杰并未感觉到,他虽然是在长安出生,可是自幼便到了杜睿的门下学习,除去去年曾外出游学了一段时间,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杜陵,对长安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
杜耀辉也是一样,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长安,刚一进城门,顿时就被晃花了眼,说起来如今杜陵因为杜睿的关系,也称得上繁华,便是比之江淮,也犹有过之,可是和长安比起来,当今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成了穷乡僻壤。
作为天下间的第一名城,从前隋开始,长安便不停的扩建,一直到太宗贞观末年的时候,长安城中的常驻人口已经达到了百万人,又经过了永徽三年的积累,人口直逼两百万人。
虽然后世有人将此时的君士坦丁堡,巴格达和长安并称,但是细数起来,无论是人口,建筑规模,君士坦丁堡和巴格达都是远远不如的。
狄公子这就是长安啊杜耀辉自幼长在杜睿的门下,也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可是一到长安,立刻就变成了土包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狄仁杰皱眉道:诩伦都说了多少次,叫我的表字就行了,还叫什么狄公子,说起来,你也是在恩师门下,咱们是师兄弟,哪里用的着这么客气
如今狄仁杰不过才二十二岁,后世人们评价当中那个严正大方的狄公,还只是个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小青年。
杜耀辉憨厚的笑道:这习惯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来的狄公~~~~~~怀英你看咱们是现在这长安城内逛逛,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
说起来杜睿在朝为官多年,又曾担任过一期科举的主考,门生故吏何其多,就说当下的大理寺正卿杜痒盛,都是杜睿的弟子。
可是狄仁杰出门之时,杜睿已有过交代,不许他们仗着自己的名头,沾染裙带关系,狄仁杰一向对杜睿敬若生父一般,哪里敢违背,更不敢张扬,纵然自己的师兄就在朝中任职,在科举结束之前,他也不敢去相见。
不要说是杜痒盛家中,便是杜睿在长安的府邸,他们也不敢贸贸然的涉足。
狄仁杰想了想,道: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现下距离锁院还有些时ri,等寻到了住处,再去游玩也不迟
省试原本应该是在chun天举行,所以又称之为chun闱,可是今年由于和阿拉伯人交战,chun闱的时间便被耽搁了,李承乾登基三年,尚未开科取士,如今恰逢西边大捷,便开了恩科。
学子们到长安的时候,正值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时节,长安城中的百姓,往来的客商原本就多,再加上从大唐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学子们,显得更热闹了。
找了家客栈,将行礼都安置好,狄仁杰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杜耀辉一起出了门,这些年来一直忙着修习学问,从来不曾接触过这般花花世界,长安城中的一切,对他们都格外的新鲜。
恰逢正午,两人便进了一家胡人开的酒肆,店中还有胡姬献舞,大唐风气开放,女人的地位不低,这要是放在理学盛行的宋代,那些露着肚皮跳胡旋舞的胡姬,少不得要被人说成伤风败俗。
其实要深究起来,以招.ji为风流事的宋人和唐人一比,一个个都不免显得道貌岸然了,毕竟唐人欣赏的是美,而且正大光明。
狄仁杰在杜睿府上也曾见过胡旋舞,只是却不曾见过舞得这般热情奔放,找了张位子坐下,和杜耀辉一道欣赏起来。
不多时,几盘西域风味的小菜便端了上来,还有那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幽香的葡萄酒,两人虽然都不是第一次出门,但也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怀英要说还是这长安好当真是应有尽有杜陵虽然安静,却少了几分趣味
狄仁杰闻言,笑道:当ri还不知道是谁,一听要出远门来长安,怎么都不肯,还找借口说自己学问尚未大成,非要留在杜陵的
杜耀辉一听,不禁脸sè微红,道:谁知长安这般好,要是早知道了,便是绑也绑不住我
两人正说着,酒肆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客人之中,以学子装扮的居多,不用说,这些人都是来参加科考的。
狄仁杰多长了几分心思,也竖起耳朵听邻座的人说话,当下战事已经结束,这些学子最为关心的就是眼下即将开始的科举考试了。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这些来长安赶考的学子,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能一朝登上天子堂,博得一世富贵吗
凤铭兄此番圣上开恩科取士,不知凤铭兄成算如何一个举止颇为优雅的华服青年对着同桌的一个面sè有些苍白,身材十分瘦弱的年轻人问道。
那个被称作凤铭的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cháo红,道:前番先帝开科名落孙山,这次再度来长安,如论如何也要金榜题名方不负我十余载的苦读
华服青年闻言,笑道:凤铭兄果然好志向,只是不知凤铭兄昨ri在韵香楼姑娘的房中,苦读到了几时
说完,同桌的几个年轻人都大笑了起来,脸上带着戏虐,笑声之中也带着y意,狄仁杰听着不禁一阵皱眉,原本还以为是几个苦读学子,没想到居然是这等人。
那瘦弱青年被人笑话,却也不怒,道:正南兄你也莫要说我,你不也是一到长安,便在甜儿姑娘的房中刻苦攻读嘛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笑。
那个被称作正南的华服青年道:既然金榜题名,已经板上钉钉,小弟又何必去废那力气难不成还要小弟像那些卑贱的穷酸一般,整ri里捧着圣贤书,白发终老不成
凤铭闻言,笑道:难不成正南兄也走了那位的门路
正南闻言,被吓了一跳,看看左右似乎并没有人关注着他们,忙小声道:凤铭兄且小声些,此事干系重大,若是泄露出去,当心你我xg命不保
凤铭倒是满不在乎,道:正南兄又有何惧,如今朝堂之上有不是那姓杜的屠夫做主,李大人虽然官职不显,却是当今圣上驾前的第一红人,便是被人听见了,难道还能奈何李大人吗
狄仁杰方才便听那些人言语之间,似乎有些龌龊勾当,此时又听他们言语之间对杜睿颇为不敬,登时恼了,他平生最尊敬的就是杜睿这位授业恩师,岂能受得了,当即拍案而起。
何人敢如此狂言
狄仁杰一声断喝,将那桌人吓了一跳,转头看过来,正待发作,却见狄仁杰衣着不似他们眼中那些寒贱人家出身,登时也愣住了。
这个表字唤作正南的年轻人道:我们自说我们的,干你甚事,要你在此多言
狄仁杰虽然年轻,xg情却沉稳,只不过听到有人对杜睿不敬,此时也涨红了脸,道:我家恩师为大唐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立下不世功勋,岂是尔等膏腴子弟可以侮辱的
那凤铭道:你家恩师谁认得你家恩师是谁我们兄弟自在这边说话,干你甚事,跑来聒噪看你模样也是来参加科举的,便是这等粗俗人,便是来了,也入不得圣上龙目
说完便大笑了起来,倒是那正南听出了些什么,看着狄仁杰道:你的老师莫不是杜承明
狄仁杰冷哼道:我家恩师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直呼的
凤铭听到狄仁杰的老师居然是杜睿,微微变了脸sè,但是随即冷笑道:便是那杜睿又如何,如今他虽然贵为国公,却也不过是个闲散之人,我便说他是屠夫,你能将我怎样,告诉你,我可是博陵崔氏的子弟,这位郑正南乃是栄阳郑氏的子弟,也是你这寒贱之人可以招惹的
狄仁杰闻言怒极,杜睿在他心目当中犹如神明一般,这崔凤铭却一口一个屠夫的叫着,正要发作,却听到一旁有人说道:这位兄弟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说话间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走了过来,一身儒衫,手拿折扇,细眉朗目,端的是一表人才,走过来,自带着满身的贵气。
崔凤铭道:你又是何人,敢来多管闲事
来人道:事不平,有人管,为何在下便管不得,况且杜大人乃当朝擎天玉柱,四方征战,为国立下不朽功勋,尔等却在此任意侮辱,却不知仗了谁的势
崔凤铭正要呵斥,却见四周围的食客都怒视他们,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郑正南见状,也不敢托大,赶紧付了酒钱,带着一帮人匆匆的走了。
狄仁杰再去看那人,忙拱手道:多谢学兄为在下恩师仗义执言
那人笑道:杜大人的文采武功,在下也是倾慕良久,见有人辱及杜大人,岂能坐视不理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狄仁杰忙道:在下狄仁杰,蒙恩师赐字上怀下英
狄仁杰
那人脸sè微不可查的变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狄兄失敬失敬
狄仁杰忙道:在下不过后学末进,不敢当学兄此言,却不知学兄如何称呼
那人笑道:在下田迎,草字念东扬州人士狄贤弟当真好福气,能得杜大人青眼,收入门下,不知羡煞了天下多少读书人
狄仁杰闻言,不禁也是满心的自豪,道:却是蒙恩师错爱,不以狄仁杰粗鄙,收入门墙,若是说起来,恩师门下,如今最不成器便是小弟
田迎笑道:狄贤弟客气了,在下仰慕杜大人多年,今ri有幸得见杜大人门下高足,何其幸甚狄贤弟可否便移尊步,共饮一杯
狄仁杰拱手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两人虽然年纪相差颇多,可是坐在一起纵论时政,狄仁杰顿时生出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田迎的一些见解,甚至和杜睿都不谋而合,更是让狄仁杰惊讶万分。
念东兄若不是大考在即,小弟非要请念东兄往杜陵一行,恩师说是见着兄台,一定大为欢喜
田迎笑道:今ri能与怀英贤弟相识,也是天意,来ri若是得闲,定要亲身往杜陵走一遭,拜望尊师
两人又是畅谈一番,狄仁杰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在他看来这田迎虽然不及杜睿的见识广博,文武兼备,却也是一时的俊杰,便是他自负才高,却也是不及。
这是田迎突然说道:怀英贤弟,方才听那些膏腴子弟之言,可曾想到什么
狄仁杰一愣,回想起方才那些人的言语,顿时怒气满腔,道:小弟便不信,朝廷选才大典,当真有人敢胡来,他们莫不是忘了,前些年那些徇私舞弊之人的下场
田迎道:可是这大考毕竟关系着一个人的前途,富贵,难保那些不会铤而走险况且,方才那些人不是说了,那位李大人~~~~~
狄仁杰闻言,皱眉道:倒是那李义府,听闻其人最是贪好钱财,可这一科主考,乃是高季辅,高大人,他便是有心,扰乱大考,可有高大人在,怕是他也难以成事
田迎轻摇着折扇道:高季辅为人最是胆小糊涂,李义府又为当今圣上宠信,他如何敢与李义府相抗
狄仁杰一听,更是忧心不已,道:终归还是律制不完善,若是当今通行的大唐律完备,那些人只怕再有胆量,身后再有人撑腰,他们也就不敢在乱来了小弟此生所愿,便是能修订一部当真能通行天下,使人人皆受其约束的大唐律
田迎道:当今通行的大唐律不是尊师所修订的吗听人言尊父狄公知训大人也曾参与,贤弟如此做法,就不怕恼了尊师,被人说是欺师灭祖
狄仁杰一愣,忙道:念东兄何出此言,当ri恩师曾问小弟,yu学何种本事,小弟便说愿学法家,当时在下恩师就曾对小弟明言,当前的大唐律虽然是恩师所修订,然其中漏洞颇多,虽是天下人皆言,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可一部不完善的律法不要说是那些王侯显贵,便是一般的胥吏也能凌驾于司法之上,小弟便对恩师说,愿意学成之后,修订一部约束所有人的律法来,当时小弟说完之后,也以为恩师会发怒斥责,却没想到恩师不但不怪罪小弟,反而予以勉励。
田迎闻言,脸上神sè不变,只是微微笑道:尊师果然好大的心胸
狄仁杰听到有人赞杜睿,也是开怀,道:恩师心胸最是开阔,念东兄若是亲眼见着在下恩师,便不会觉得小弟妄言了,而且恩师若是见着念东兄,定然也会高兴,并给予帮助,似念东兄这般英才,恩师一向都是极为欣赏的。
田迎闻言,笑道:人言不是说杜大人一向最是反感私相授受的吗
狄仁杰道:念东兄有所不知,恩师虽然反对相互攀附,然却也只是对在下师兄弟而言,可是对一些英才俊杰之士,恩师从来都不吝帮助的
田迎道:听贤弟言,杜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贤弟越是这般说,愚兄越发是想要去拜会尊师了
狄仁杰笑道:念东兄勿急,只等大考过后,小弟便带念东兄一起返回杜陵。
狄仁杰说起来,就连方才被崔凤铭等人打扰了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只觉得此番大考就是不能得中,然见着田迎这般人物,也是不虚此行了。
两人共饮畅谈,不觉天sè已晚,还是杜耀辉提醒,狄仁杰这才注意到,忙起身道:本yu与兄台秉烛畅谈,恭听兄台教诲,怎奈天sè已晚,兄台住在长安那间客栈,等明ri小弟再去拜会
田迎却笑道:若是有缘,自会相见今ri天sè已晚,愚兄先告辞了
田迎说完,也不等狄仁杰再说话,便率先出了酒肆,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一旁的杜耀辉皱眉道:这人太过无礼,怀英一番好意,他居然推脱,也不知是那家的人,这般大的派头
狄仁杰笑道:或许人家有自己事,你又何必埋怨,今ri能得见这般人物,便也足矣了
杜耀祖奇道:怀英,平ri里你自视颇高,今ri为何如此推崇这田公子,难道他比老爷还有能耐不成
狄仁杰忙道:恩师之才经天纬地,我辈若是能学得一二,便足以纵横天下了,这田迎如何能与恩师相比,不过其人也却是为一方才俊,只是不知为何这般人物,如今居然声明不显
杜耀祖却是恼田迎方才无礼,道:怕不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口中虽有千言,胸中却无一策之辈
狄仁杰也懒得和杜耀祖再说,背负着手,出了酒肆,朝客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