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华宫,国政殿的上书房。
尽管已经是入夜的钟点,但是上书房这边依然灯火通明。书房外面是侍从室,来来往往十多名侍从官忙碌不已的奔波,或从秘书处张罗着文案书信,或等候在通讯处转译电文,更有几名专门的人员一直候命在茶水室和厨房,随时为书房内办公的官员们准备茶点宵夜。
袁世凯在听完秘书官夏寿康念完第三份电报之后,原本沉寂的脸sè再也隐忍不下去,瞬间换上一副震怒之sè,冷冷的说道:“陈二庵他是什么意思,我给了他两万的兵力,再加上刘存厚、王陵基的人,要他进攻成都打不下来就算了,怎么还反倒还丢了泸州退守g qìng?这是什么意思?”
四川做为护**与北洋军交战的主战场,到今天已经开火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一开始北洋军完全占据优势,无论是兵力、武器、装备还是相应的作战计划,都远远要比护**强的多。护**第一梯队、第二梯队尚且还在云南等待转移,整个四川就只剩下熊克武的第三梯队。在陈宦和吴光新发回běi jīng的电文里,两个人都口口声声说的极好,趁护**主力部队尚且滞动在云南,七天之内必能破熊克武的乌合之众。
结果在成都郊区打了七天,刘存厚和王陵基先后以各种理由撤退,甚至还被从自贡、乐山赶来的滇军、黔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两万人的部队就这样被一万不到的护**击溃。眼见刘存厚、王陵基作战不利,zhōng yāng陆军十五师竟然刚刚开拔出动没多久,部队都还没看到成都,反而跟着刘存厚、王陵基的残部一起逃回了g qìng。
也因此落得了原本是zhōng yāng军驻区的泸州一夜之间失守。更让人感到可耻的,突袭泸州的部队仅仅只是罗佩金派去侦查消息的两百多名骑兵罢了。
而根据前天发来的最新情况,蔡锷和王文华带领护**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已经开抵四川,目前正在泸州和成都两地集结。到今天只怕大部分部队已经圆满完成了会师,就等着集合主力一鼓作气逼进g qìng。
站在一旁的军事参议处众军官们一个个脸sè难堪到极点,按照他们之前做出的预算,这场战争根本就是毫无悬念,岂不说陈宦、吴光新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并且有一定实战经验的指挥官,手底下的zhōng yāng军全部都是按照最开始的规模所打造,就算陈宦、吴光新两个人再无能,只要下令全军集中强攻成都,用人头来换攻势也足以七天之内拿下成都。
可偏偏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从接到命令到前几天收到g qìng发来的告急电报,zhōng yāng陆军第十五师竟然用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并且十天时间里都还没有开抵成都郊区,这样的行军速度和效率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众人本想把责任都推卸到陈宦、吴光新身上,如此简单的一次作战任务都不能完成,不怪罪此二人还能怪罪于谁?可是考虑到陈宦就像是袁世凯的干儿子一样,自从袁世凯开始介怀段祺瑞、冯国璋这些老一辈的得力助手之后,年轻一辈当中最信任最器重的就是陈宦,甚至比之前风头大盛的侄子袁肃都还要看重。
正因为顾虑到人情这一节,所有人只能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之后,夏寿康只能自己上前劝慰道:“陛下,可能其中有一些误会,又或者是前线将士们一时失手。总之护**只是得了一时便宜,他们算是把家底子掏干净了才跟我们拼了这一把,可咱们好歹后面还留着好几手,不打紧。”
袁世凯越想心里越憋火,怒不可遏的说道:“不打紧?zhōng yāng军在前线不战而退,占尽各种优势却还反倒被一伙乌合之众的叛军逼回g qìng困守,国内如何去看待这件事?国际上又如何评价这件事?好不容易让zhōng yāng军树立了威信,全在此役败的干干净净。简直岂有此理。”
夏寿康颇为无奈的说道:“事已至此,无非是输了一折,只要继续向四川增兵必然能很快逆转局面。又何必为一时得失而动怒呢?”
袁世凯当然知道他现在只是输了一折,并不是满盘皆输,只是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件事大有不对劲的地方,以自己对陈宦和吴光新的了解,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失误而错失了整整十多天的战机?在前线发回来的电文中,无论是陈宦还是吴光新,二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将责任推卸到刘存厚和王陵基身上。
不错,对付四川地方军阀势力,采取以本地军阀制压本地军阀的策略很对。让刘存厚和王陵基二人担任先头部队,先去跟熊克武消耗一些实力,zhōng yāng军再紧随其后收拾残局,这显然就是陈宦一开始的打算。
自从刘存厚、王陵基二人选择依附北洋zhèng fǔ之后,北洋zhèng fǔ也确实给了不少好处。正所谓养兵千rì用兵一时,哪怕刘存厚和王陵基为了保存实力而不用尽全力去进攻成都,但是在成都郊区与熊克武的部队对峙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将近两万的人马,竟然从进攻的一方一下子被打成了防守的一方,简直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就算川军的战斗力再不济,可好歹也应该跟同时川军出身的熊克武打一个平手才是。更遑论这几年北洋zhèng fǔ给予不少资助,哪怕贪污的再厉害也能多添置一些新式武器或者重机枪、火炮之类的重武器。
“给g qìng发去电文,告诉陈二庵,之前作战失利一事我可以不追究,如若他连g qìng都守不住,那就让他以死谢罪好了。另外,湖北和湖南那边后备兵力是什么情况,谁的人马可以即刻开动赶赴四川?”思来想去,袁世凯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必有内情,可额外难题是不管如何在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轻易去怀疑陈宦,唯一的办法是再加派一个人到四川去,一边策应四川的局势,一边看着陈宦。
他内心深处不得不生出几分担心,如果连陈宦都靠不住,自己还能相信谁去?
再者,如今帝制明明已经推行的很顺利,一切都水到渠成,就只剩下南方那些宵小之徒惟恐天下不乱。在这个时候陈宦又为何要故意做一些小动作,这对陈宦本人又有什么意义?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层,他才不愿意把矛头对准陈宦,只是猜测着是zhōng yāng陆军十五师下面的一些人在使坏,所以才导致整个战略部署失败。或许这是自我心理安慰,但想不通终归还是想不通,只能尽可能往好的方面去想。
“湖北那边有王占元的六个鄂军旅,还有曹锟的第二十二师和二十六师。湖南那边到目前位置虽然没什么战况汇报,但毕竟处于川、粤相交的位置,zhōng yāng十二师只怕是动不得的。”军事参议处的一名军官回答道。
“曹锟?他人这几天不是还在běi jīng吗?”袁世凯这才想起了曹锟这个北洋老臣子。不得不说这几个月为了登基大典的事情已经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身体状况愈发不如以前,很多事情都无法清楚牢记在心,当真是老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甚至在坐上皇帝宝座的那一刻时,才真正明白并且理解为什么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帝皇奢求长生不老之术,虽然终归是虚无,但最最起码心中是有一个寄托。
“是的,陛下,曹大人是受邀到京参加大典,大典之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听说这段时rì他时常大摆宴席,与昔rì旧友甚至太子殿下都有来往,当真是无宴不欢呢。”夏寿康笑道。
袁世凯登基称帝之后,曹锟是受封为一等伯,岂不说比起袁肃、冯国璋、张勋、龙济光等人相差甚远,甚至比资历远远不如的汤芗铭、李纯二人还要少一个级别。要说袁肃自诩是帝室同宗而不甘心只是区区一个二等公,那曹锟从小站练兵便跟在北洋军中任职,跌爬这么多年才有了今时今rì的身份地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在封赏时反而让几个后辈抢在了前面,只怕心中少不了会有什么怨气。
可偏偏这段时间曹锟隔几rì摆一个宴席,每逢宴席还务必欢畅,表现的非但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反而似乎对能获封一等侯爵而大感心满意足。在邀请袁克定赴宴的那几rì里,曹锟还真是当着袁克定的面说了一些好话,不遗余力表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如今也就只有他还能闲着。如此,就让他率部主持四川的战事,先解了g qìng的围,再一路西进彻底击溃这乱臣贼子。”袁世凯在思索了一阵之后,不疾不徐的做出了决定。
“陛下,若是让曹锟去四川,就怕要先预备好经费。外面的人都知道曹老三的部队最会吃饷,怕就怕因为经费的事情而耽误了行军。”夏寿康提示的说道。
“该给的一分钱都少不了。瞧瞧咱北洋军,走到今时今rì还有什么出息?”袁世凯意味深远的说道。他当年为了严整军纪,所以在军饷方面下了大功夫,每逢月初派发饷银时,自己都会亲自到场监督,一分一毫绝不拖欠缺少。
这原本是一个好习惯,经年累月的发展却又渐渐走了样子,变成了军队拿不到饷银就不会开拔。于是那些旧式的北洋军又多了开拔费一项,到如今不管是开拔费还是饷银,仍然难以避免不被贪污克扣。
“那稍后秘书处这边就把命令拟下去。”夏寿康也不好接袁世凯的话,只是公事公办的应答了一句。
“行了,让公绂拟定之后就直接发出去,无须再交给我过目了。”袁世凯顺嘴的吩咐道。
然而周边所有人在听完袁世凯这番话后,一个个都露出了怪异的脸sè,面面相觑又暗自叹息。等了一会儿之后,大家见袁世凯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觉得又有几分尴尬和焦急。
最终夏寿康带着满脸无奈的提示了一句:“陛下,张先生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递交辞职信了,前阵子您还说过这件事的。”
袁世凯这才恍然大悟,随即脸sè又浮出了一股浓厚的忧愁之s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惶然若失的说道:“哦,这几rì事忙,又把这档子事给忘却了。无奈,公绂追随我二十多年,之前无论事无巨细,文案工作全部由他掌舵,一切都分的有条不紊。如今他就这么舍我而去,倒是让我感到万分惆怅呀。”
他这番话听上去并不算很严重,无非是对故友的一番感慨罢了。
然而此时再次回忆起张一鏖的辞职,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一丝一丝的凉意。即便北方拥戴帝制的声音如火如荼,可总还有一些人顽固的认为帝制是祸害,有的是站在北洋立场上,有的是站在mín zhǔjīng神上,还有的自然是害怕事态失控。偏偏这些反对帝制的人,都曾经是他身边的得力助手。
一个、两个或许还能说的过去,可几乎所有他预想中应该支持自己称帝的人,到最后却全部都选择了背道而驰,这当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深意?又或者说帝制难道就真的会穷途末路、遗祸连连?
夏寿康虽然不像张一鏖那样追随袁世凯二十多年,但是在总统府前前后后也蹉跎了好几年的岁月,他深知张一鏖辞职可不是简单一个故人离去那么简单,就如同段祺瑞、冯国璋这些人纷纷站出来反对帝制一样,张一鏖的辞职同样是一枚重磅炸弹。
“既然如此,那在下先去拟文书了。”他希望袁世凯继续为这件事发愁,更不想自己搀和进去,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的说道。
“你去吧。”袁世凯迟重的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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