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肃对雷诺森突然提出的合作一直颇有想法,经过上次会谈之后,他总算可以确定雷诺森的身份,同时也意识到这的的确确是一次机会。
不过,显而易见,这件事不能急于求成。上次的会谈仅仅只是一个开头,要想真正建立合作,双方必然还需要经过更详细的谈判。
好在他能够意识到,这次英国人是有求于自己,所以自己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接下来就要看雷诺森如何筹备合作的细节,他只需要坐等着讨价还价即可。
几天后,袁肃抽空去了一趟滦州预备役司令部。
虽然这里已经更改了名称,可是督练公所的招牌并没有及时撤换,训练营里的士兵、教官们平时也都叫习惯了督练公所。预备役司令部的名号仅仅只是官面上的调整罢了。
与葛金章等一众部官见面后,袁肃先简单了解了一下第二期民兵训练的情况。
第二期民兵训练比较麻烦,如今正值农忙时节,大部分民兵还要帮家里务农。白天训练营里没有多少人,训练一般在下午四点钟进行到晚上八点钟左右。期间若是地方乡镇的民兵,还得提前赶路返回家里,城里的民兵或留宿训练营,或在训练结束后返回家里。
葛金章没有任何掩饰的告诉袁肃:“比起第一期来说,第二期的训练效果会差很多。不过这些农民子弟身强力壮,体质上都过得去,无非是训练掌握枪械应用和其他基本军事技巧罢了。总的来说算是凑合。”
袁肃原本就没打算民兵能训练出什么样子,做为储备兵力现在的训练已经足够了。过段时间等第一混成旅正式开始整训后,他会侧重于正规军的整体素质训练,至于民兵方面则完全可以退居二线。
随后,他又询问高顺的情况,自己发现今天高顺并没有到场。
葛金章微微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怎么的,从督练公所改为预备役司令部之后,这高建阳再也没有来过营里。反正我们这边忙得过来,所以就没有理会这档子事。”
袁肃露出深思的脸sè,看来自己得亲自去找一趟高顺了。
一直在督练公所待到中午,前前后后或交代或叮嘱了一些公事,袁肃这才离去。他没有返回旅部大院,而是直接前往北城的陈家大宅去找高顺。
早先为了军民X联防的事情,袁肃倒是来过陈家,轻车熟路的扣门询问之后,才知道高顺此刻并不在宅子里,而是在北郊的纺织厂忙着厂里的工作。
他婉拒了陈家的留坐,立刻又转道出城而去。
在北郊打听了许久,方才找到纺织厂的位置。这是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厂子,一个大院里面大大小小有四座厂房。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厂子里不仅有老式的木制纺织机,也有蒸汽动力的自动机。眼下正是工作的时段,所有厂房里都传出各式各样的机械响声,不难想象纺织厂的经营相当可观。
一名jǐng卫员找到大院门口的看门人,让其赶紧去通报一声。
看门人听说护军使袁肃大人到场,愣是惊讶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随后小跑着向西边的一栋小房子而去。没过多久,看门人便领着高顺赶到门口迎接。
尽管高顺最近很少与袁肃见面,但依然保持着习惯xìng的彬彬有礼,来到袁肃跟前时很规矩的先行了一礼,然后又客套的问好了一声。
对于高顺这一系列的举动,袁肃非但没有感觉到对方的诚意,相反却生出一股生分。
“建阳兄,多rì不见,别来无恙?”
“有劳护军大人记挂了,我岂会有恙,这段时rì忙着几个大铺子的成衣订单,因而无暇顾虑其他。不敢劳烦护军大人干站着,还请移步舍内小坐。”高顺言辞规矩的说道。
袁肃微微的点了点头,吩咐jǐng卫员留在院子内,自己单独跟着高顺走进了西边的小房子。
屋内有几名文职人员正在算账,见到高顺带着袁肃走进来后,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袁肃略微点头回应,继而高顺带着他来到内里的一间dú lì办公室,吩咐一名文职人员备好茶水,二人相对落座。
“护军大人此次前来,莫非还是为了前些时rì伯济兄提及的去昌黎上任之事吧?”
高顺并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坐定之后他立刻主动询问道。
“这只是今rì前来其中一个原因,除此之外,我更想了解一下建阳兄你最近对待督练公所之事为何变得如此消极。”袁肃同样单刀切入的说道。
“呵呵,护军大人言之有过,在下算不上消极,原本不过是从旁辅助罢了,毕竟厂里的事情也耽误不得。如今督练公所依然改制为预备役司令部,属于护军大人直辖的官方机构,在下平白一身入不得这样的场合,所以才想着渐渐退身事外。”高顺直截了当的说道。
听到这里,袁肃心中隐约猜出了高顺的意思。他记得王磷同曾经介绍过,高顺自留洋归来之后,一直拒绝天津、běi jīngzhèng fǔ的邀请任职。当初督练公所意在为滦州长治久安做贡献,因此高顺才会应邀加入其中。如今“督练公所”变成了“预备役司令部”,军民合办改为官方独办,自然超出了高顺心中原则的底线。
“建阳兄,你不妨与我直说,为何你对政治有如此之深介怀?督练公所也好,预备役司令部也好,xìng质都是一样,更何况还省了地方捐纳来维持训练营的开销。难道就是因为现在是军方的一个机构,所以让你耿耿于怀?”袁肃言辞稍重的说道。
“护军大人既然希望在下直说,那在下就不再多费口舌争论。对我而言,这并不是官办、民办的区别问题,而是我高顺一介白身,心意不在政事,也万万不想与这方面有任何瓜葛。护军大人也许并不能理解我的心意,我也不指望有人能理解,只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心态罢了。”高顺语气坦荡的说道。
袁肃盯着高顺,从对方的眼神当中他只能看出一种坚定不移的jīng神,这绝对不是一个世外之人应该有的眼神。真正不愿意入世的隐士,整个人只会表现出一种散漫不拘,“坚定不移”则是属于有着执着意愿的人。
一阵冗长的沉思,袁肃缓缓的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问道:“建阳兄,我看得出来,你是对这个国家不抱任何希望,或者可以说是强烈的不满。也许你留学国外或见识、或听闻了一些东西,让他产生了愤世嫉俗的心理。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越是看不惯的现状,越是应该加把劲去改变它,而不是纵容或者屈服它。”
高顺承认自己确实是对当局颇有不满,不管是之前清zhèng fǔ还是现在的北洋zhèng fǔ,他都认为从政者有太多缺乏良心和决心的人,国家迟早会落败在这些人手里。他不是一个爱说风凉话和空话的人,自己甚至对这方面的怨言向来三缄其口,无非只是在心里记挂着罢了。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能力有限断然不可能去撼动累病已久的当局。他很清楚倘若接受zhèng fǔ的邀职踏足进去,很有可能反倒会让自己泥足深陷,因此为今之计只能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是他一开始的想法,既不过问国家大事,也绝不乱嚼舌头发牢sāo。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表面上来看他的思想观念变的淡化,早已习惯了这种独善其身的jīng神生活。可事实上,内心深处却是激发了越来越多的不满。
越是不满,越是不愿意涉足其中,渐渐的便形成了现在这样的固执心态。
他不在乎袁肃是否看破这一点,总之自己心意已决,任凭袁肃怎么说都不会改变。缓缓的摇了摇头之后,他凝神的说道:“护军大人,你所说的话我都有考虑过,倘若我真能想通这一点,断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次谈话。所以还请护军大人不必再多说下去,以护军大人今时今rì的地位,自是不多高顺这个冥顽不灵的人。”
袁肃郑重其事的说道:“难道你就这么一点出息?”
高顺笑道:“我本不打算有任何出息,护军大人的话显然言之无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袁肃自然没办法再继续劝下去,他是越来越搞不懂高顺的xìng子,不过既然对方执意如此,自己又能奈何的了?再次叹了一口气,他言真意切的说道:“你有你的想法,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尽管我仍然感到惋惜,但也不会强人所难。这样吧,你姑且再考虑一下,不管考虑多久,也不管考虑的结果怎么样,我希望你都能再来找我谈一谈。”
高顺略作忧虑一番,没有急着把话说绝,只是深沉的点了点头,说道:“承蒙护军大人如此抬举在下,在下会再思量斟酌一番。”
袁肃知道这只是高顺应承的说辞,不过他相信对方口出承诺,势必会说到做到,虽然结果不会有太多变化,但最起码可以拉近一下彼此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