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给你们烧水。”丁大力逃也似地出门而去,接下来应该没他什么事了。
接下去果然没他什么事了,当丁大力从爷爷nǎinǎi那儿拎着烧开了的开水的时候,丁三坡已经陪着费要强出门,一家一家走访去了。
丁大力则一个人浮想联翩,在这个时候,费要强旗帜鲜明鼓吹农村承包责任制,短时期内受到冲击或者难免,而妙就妙在,今后的三年时间之内,费要强都是躲在大学里念研究生课程。三年,可想而知,一切的争论在三年之内都会烟消云散,那么,三年之后以硕士资格重新踏入政坛的费要强,身上的光环将是何等的夺目。
最好在这份调研报告上面也让老爸丁三坡署个名,再最好文章能在考研放榜之后发表,再再最好……哎,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丁大力居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难为情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丁三坡与费要强回来草草吃了点东西,二人的情绪却不怎么高。丁大力躲在一边观察到这情形,脑子稍微一转,马上就明白了他们没有预期的收获。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其一,单gan风被狠批过一阵子,至今余威犹存,别看这里是农村,农民的政治敏感xìng可也不差,有风险的话谁敢乱说啊;其二,江南省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社员的生活虽苦,却还远没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换句话说,还没有到“穷则思变”的地步。
丁大力心里也不好受,又觉得应该帮忙做点什么。想了一下,干脆把心一横,朝着徐队长家的方向跑步前进。
“徐根民,你软蛋!”
“徐根民,你还好意思躲家里吃酒!”
叫了几声,看见有人追出门,丁大力拔脚就溜。
徐队长其实也知道和丁三坡家关系很好的大干部又来村里了,可正如丁大力那晚上所说的,他就放不下破基⑧队长这小官。鼓动别人冲在前面,他在后跟着一起冲杀,这点胆量他还是有的,可要让他冲在最前面当带头大哥,打死他都不敢。丁三坡和费要强还是第一个到的他家里,他家是生产队队长呀,可他对着丁三坡与费要强,满嘴的官话套话,简直就是在念广播喇叭里的宣传文稿。队长都已经是这么一个态度,社员敢把经给念歪了?要知道,这年月的生产队长,要存心整人,那可是能让人yù仙yù死的。
丁大力充分发扬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游击方针,徐队长家的人进屋了,他又跑外面大叫,如是几次,徐队长终于出山门,气咻咻对丁大力说:“丁大力,你别仗着人小,老子不敢揍你!”
“徐根民,你不是求我爸么?哦,合着你存心是让我爸做替死鬼,你自己倒是躲起来闷屁不放一个……告诉你,没你这么存心整人的……”
社员围观都凑过来了,本来都觉得丁大力一个小孩子堵人家门上骂山门太过了,一听还有这典故,都开始兴奋地交头接耳,暗爽徐队长栽在五岁小孩子手里了。
徐队长面红耳赤,低着头一溜烟躲屋里去了,结果换了他老婆拿了扫把冲出来,人群一哄而散。
“你们丁家没一个好人,”徐太威武,接着又大骂:“丁家小五这个吃胚投胎的,一晚上吃掉咱们家半个月的酒菜……”
社员们哄笑,丁大力则恨不得挖个地洞钻地下去,果然是斗仙斗鬼,不和农村泼妇撕斗啊……
丁大力大感气馁,寻思着该不该去找大队支书和大队长。回头一听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徐队长。
“丁大力!”
徐队长拿着一只白酒瓶子冲出来,还以为徐队长要给他开瓢,心说来就来,老子的菜刀也不是吃素的。哪知道徐队长往嘴里猛灌一口白酒,然后又是一口,喝得起了咳嗽了,才骂骂咧咧道:“小基⑧没毛的,胆敢小看你徐爷爷……玛德,今天老子豁出去了。”
丁大力大喜,半是领路半是防备,带着徐队长往家里跑。
徐队长的确是豁出去了,在丁大力家外面的空地上,一张板凳一张椅子,他坐在板凳上,面对着坐在长椅上的费要强和丁三坡,一五一十地吐出了真言。
“我做这队长不容易啊,赶队员去田里干活,张三人不到,其他社员就都不愿动身,张三来了,李四可能就在屙屎了,社员们还是不愿意动身,非得把人全部等齐了,社员才磨磨蹭蹭出去劳动……”
“社员们说累了,要休息,那好,休息够了总该干活了吧?社员就在背地里骂:让人多休息会儿会死啊……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愿意这样么?”
“出工一天,干多干少、干好干坏一个样……都不是傻子,谁愿意比别人多干啊……”
费要强身边放了个袖珍录音机,手里的笔也一刻不停。
丁大力家外面的场地实在不宽敞,很快就挤得人踩人了。费要强手臂一挥,抗起椅子说:“走,到打谷场上去,咱们继续谈!”
要在以前,打谷场平时放电影的时候人最多,可是与今天的人头数相比,还是差了点,毕竟电影反反复复就是这几部,看得多了,不来打谷场的也有,而今天则大不相同,坐轿车的大官到乡下来了,很稀罕的。
费要强的表情还是挺严肃地,不过,有了徐队长带头说真话,社员们也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说他们都想多拿又都想少干,他们绝对是不同意的,只是不断地反问:凭什么要我们比别人多干?凭什么要我们比别人少拿?
是啊,凭什么呢?到最后,几乎每个人都在这么问。
费要强点头,等到村民的发言都差不多了,才合上笔记本。
徐队长的酒劲大概差不多到头了,身体开始在发抖,别问,肯定是心虚的。可费要强偏就问他了。
“老徐,我就问一句,你有没有办法把社员的积极xìng调动起来?”
徐队长哆嗦着嘴唇,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费要强要换了个人,拿着笔记本指着对方问:“我也只问一句,这田地的产量要是超过规定数字,就给你们多加工分,你愿不愿意多干?”
“当然愿意!”
“产量没别人突出,你比人家少拿了,你认不认?”
“自己干得差了哪有不认的道理……”
社员的观念还是很朴实的,当然,这也没有出乎费要强的意料之外。
费要强还是非常谨慎的,他一个一个地问过去,相同的问题,几乎都是相同的答案。一个圈子兜了下来,他也有了答案。那么,照理说费要强应该是很欣慰的,然而,细心地丁大力却发现,费要强的面容反而是愈发地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