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19
高适走至哥舒翰身侧,附耳低语了几句。www.tsxsw.com
哥舒翰闻言后眉头紧皱道:“方才高书记已经查探到,投敌叛国的并非只有陈宜可一人。老夫方才就在想,他一个小小的鄯州副守备有什么资本和胆量去和吐蕃交涉,原来在他的身后隐藏着一个世家!”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皆是面面唏嘘。大伙儿都是出自名门望族,哥舒翰如此说来,岂不是大伙都有了嫌疑?
哥舒翰扫视了一眼台下众人,冷冷道:“当然,本帅现在还没有查出这个投敌卖国的世家到底是谁,不过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说完,哥舒翰冲高适点了点头。
高适冲在座众人拱了拱手道:“高某人是这样想的,如今陇右战局吃紧,朝廷兵粮又供给不足。我和哥舒翰大帅商量了一阵,想以市价向诸位征集军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家族在陇右的代表纷纷交头接耳,大谈特谈。陇右韦氏、河东裴氏、泸州陈氏、汝阳柴氏这些家族哪个不是富甲一方的豪门世家,虽说有些家族的宗祠没有设在鄯州,但并不意味他们在陇右没有发言权和影响力。陇右地处大唐咽喉,西接安西,东承关内,乃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途,他们怎么可能不用心经营?
虽然世家大族的子弟都以从商为耻,却无不在私下拥有着大量商户货栈。道理很简单,家大业大开销自然也大,若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何以豢养枝繁叶茂的子孙一脉?
不过这些任务多落在了庶出子孙的身上,他们因为出身卑贱注定与仕途无缘。为了增加自己在家族中的话语权,他们不得不委曲求全,远赴各地为家族募集钱财,收取租赋。
而这繁荣富庶的鄯州城自然成了各名门望族争相争夺、攫取的对象,无所谓对错,利益使然。
汝阳柴氏在陇右的代表柴荣怨声道:“军队征集军粮无可厚非,不过这按市价收购,价钱到底怎么算,得给个说道吧?”
泸州陈氏的三房次子陈瑜道摇了摇头说:“况且,军队也得告诉我们大致要征收多少,我们也好及早准备。”
“是啊,是啊。”众人一阵感叹,台下一时纷乱嘈杂,有如集市。
哥舒翰只觉一阵烦躁,这些个名门子弟平日里人五人六,知书达理的。一到让他们出血的时候,便开始装疯卖傻,锱铢必较,当是一大毒瘤!
“够了!从明日起本帅命人去汝等府中征集粮食,有多少征多少,皆以平价论!不肯出售粮食或少售粮食者皆按通敌卖国罪名论处!”
他是真的气急了,嘶声吼道。
被他这么一喝,抱怨不迭的众人一时都闭上了嘴巴,纷纷将目光投向韦氏家主韦见瑞。
在场的世家大族中,唯有韦家可执牛耳。况且此处可是陇右,是韦氏的起家之地,若凭韦见瑞一族之长的身份都压不住哥舒翰,那大伙就真得大出血,认了倒霉了。
韦见瑞约莫四十来岁,面容保养的极为细腻白皙,一缕短髯蓄在下颌间,举止儒雅颇有名士风范。
此刻他见众人皆是望着自己,心下了然。
他清了清嗓子,冲哥舒翰拱手道:“国有危难,我们作为世家大族自当全力支持。但毕竟钱粮都是大伙儿凭双手挣回来的,若是全部以平价收购恐难服众。不若大帅根据各家存粮情况分级征收,多者多征,少者少争,这样大家都会信服。”
他话说的不卑不亢,句句在理,赢得了在场众人的一致称赞!
既然韦见瑞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哥舒翰也不好太过强硬。那些小家族的庶出子弟都是些臭鱼烂虾,他哥舒翰可以不放在眼里,但陇右韦氏家主的面子他却不敢不给。虽然最近朝廷中韦氏势力由于东宫的缘故被圣人连番打压,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韦氏的门生故友遍及四海,他哥舒翰可不希望被人记挂着,在背后被捅刀子。(注1)更何况如今圣人年迈,体力一日不如一日。说句大不敬的话,说不准哪天他老人家便驾鹤西去了。等太子登基继了位,会不重用韦氏族人?他哥舒翰可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堵住,向韦家开刀!
哥舒翰大笑一声道:“是本帅莽撞了,嗯韦使君所言有理,我会着人准备照办!”
韦见瑞冲哥舒翰点了点头,算作致谢。
众世家子弟虽然觉得不胜委屈,但毕竟保住了一部分粮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哥舒翰目的达成,志得意满的举杯冲右首的宋浑敬了敬便豪爽的一饮而尽。
宋浑心中一沉,兀自苦笑。这场给他接风洗尘的宴会设计的还真是精彩,先是以捉拿奸细为名铲除异己,杀人立威。再借着余威强行向各世家征收军粮,便顷刻间解决了粮食的难题。如若在平时,这些世家子弟未必会将他哥舒翰的命令放在眼中,不过此时,一具温存的尸体摆在他们面前,再坚毅的人心中那杆秤都会动摇。
这个胡人倒有些意思,或许他真的能替陛下开创不世奇功!
宋浑轻捋着胡须,如是想道。
......
“括儿哥,哥舒翰大帅刚才真是威武,一场鸿门宴就收服了这许多世家!”张延基挥了挥拳头,满是佩服。
“哦,治军得用铁手腕。适时地用些计谋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其实,李括对这些计谋了然于胸。自己小时,阿爷就常对自己灌输官场混迹的准则,其中就包括如何应付各式各样的人等。对待上官,你要谦恭而不显卑贱;对待下属你要施威信却不失仁和;对君子你要深交而不可常伴,对小人你要远避却不能明言...
官场的学问多的让人头皮发麻、发木。即便如阿爷这样位极人臣的宰辅,到头来不还是被奸人李林甫构陷,输的一无所有吗?
所以,少年对这些东西很是抵触,不是不知,只是不愿揭开伤口上那层愈合已久的疤痕。
“那帮龟孙,平日里享尽富贵,临到了需要他们援助时,一个个都捂紧了腰包!”窦青咬着牙,斥骂道。他出身寒微,故而许多属于他的军功都被记在了有背景的袍泽身上。那些人多是些混吃等死的窝囊废,靠着祖宗余荫轻手探探,便能拾取到别人一辈子可能都获取不到的东西,怎能不让人生厌?这些世家大族,不过是裤裆里的虱子罢了!早捏死一些,世道早干净一些!他们不但吸干了穷人的血,还吸干了国家的活力和青春!
“你可别一棍子打死,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那般没有理想!”张延基挺了挺胸脯。
窦青这才意识到张延基也坐在身旁,挤了挤嘴角尴尬一笑。
“他们这么不愿出售粟米,可是因为想囤积米粮以待高价抛售?”李括一针见血的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囤货居奇,这是商人的本性,只是他们却是太糊涂了。
“妈了巴子!都尉大人不说,我老窦还没料到。这帮寄生虫真是着实的混蛋,竟然想发国难财!”窦青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腾地又窜了起来,破口大骂。“这帮糊涂蛋,吐蕃人是什么样他们又不是没见过。若是真让吐蕃人夺了陇右一路杀过去,定是鸡犬不留!管你是世家公子还是贫寒的苦哈哈,还不是一道被人开膛破肚割了脑袋?”(注2)
张延基悻悻然的朝旁边移了移,举起玉杯闷声喝起了高昌葡萄酒。
此时厅堂正中已经鱼贯而入一列歌女,银筝檀板次第响。莺莺燕燕,芳芳菲菲,却是一派芳华。
只是这一派和美安乐中却似少了些什么。明月映面,笙歌醉人,锦绣如歌,却不如持戈矛起家来的痛快。
“所谓世家大族,不过是烂了根的老树,表面上看上去高大结实,哪天被风一吹,立刻就随之倾倒弯折。”
就如同深宫之中被人精心浇灌、照料的娇贵花草,离开了提供给养的土壤,他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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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韦氏的势力有多大,各位可能难以想象。据统计,有唐一朝,仅仅出自韦氏的宰相就有十四名。看看韦后、安乐公主、看看韦坚案,或许就可见一斑。
注2:这可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史之乱爆发后,唐朝调河西、陇右、西域等地军队的精锐东援。吐蕃乘虚而入,当地守军力不能支,河陇、西域之地先后为吐蕃所占。广德元年(763年)十月,吐蕃以吐谷浑与党项20万军队乘胜长驱直入,逼近长安,唐代宗仓皇出奔陕州,吐蕃军队占领长安。
ps:关于这段我需要说明一点,吐蕃对中原王朝的侵害一点不比安史叛军少!陇右道东段的十三个州全陷入吐蕃之手,那里的大唐百姓会作何想?一种‘遗民泪尽胡尘里’式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