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皇帝司马聃命不该绝,抑或抱朴子开出的药方果真见到了疗效,本来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条命的司马聃,在刘霄亲奉汤药十来日过后,竟奇迹般坐得起身来。
褚太后闻讯大喜,一日中数次亲赴显阳殿中探查皇帝病情。如此再过三五日,司马聃饮食恢复如常,已能下地走上百步。
尚书令褚歆得空也过来探视过几次,皇帝身体日渐康复,他心中固然欢喜,但更为欢喜的是刘霄这回办了一件漂亮事。
皇帝被人从鬼门关里生生救了回来,施救之人恰为刘霄所荐,等于是,刘霄于皇帝有救命之恩。眼见再无需多少时日,皇帝就能亲自上朝视事,不管他到底能够独自决断多少事情,但是在位一天,便执掌国之神器,好处多多少少总能赐些给臣下。
皇帝心怀感激,太后心中高兴,有这两条在,褚歆和刘霄两个在朝中的地位无疑会更为稳固。
进入八月,整个建康城喜事连连。
且不显阳殿中的皇帝身子基本康复过来,皇太后的三十五寿在褚歆的操办下已经大致准备就绪,就等太后的生辰一到,即行在太极大殿开摆寿筵。
风声早已放了出去,褚太后心情大好,皇帝司马聃为了聊表孝心,早早提前颁下天下大赦的诏书,且念及民生多艰,今岁赋税减去两成,于是朝野无不感念太后和皇帝大德,官民齐声讴歌称赞。
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风头正健,且王彪之、温放之几人的成例尚在眼前,中枢各方人等少不得避过褚歆、刘琰和刘霄几人风头,莫与之争,是以褚歆几人办起事来格外得心应手,大晋这艘航船,终于摇摇摆摆的有了些驶入正轨的味道。
八月初五这天傍晚,褚歆和刘霄在尚书省中将皇太后寿筵的仪程细细议过一遍,各自散了正要回府,不曾想左卫将军陆纳不请而至。
“陆兄,今儿怎么得空,舍得来我尚书省中一趟?”,刘霄将陆纳请入自己房中,亲自替他沏了一盏茶,然后笑呵呵问道。
陆纳连忙接过茶盏,打趣道:“在下怎敢劳烦谢尚书亲自奉茶?没由来折损了在下的福寿”。
“好你个陆组言,你大可把手中茶盏放下!”,刘霄故作不悦道。
“瞧瞧,瞧瞧”,陆纳大笑道,“人常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又宰相肚里好撑船,今日我观谢尚书,似乎……”。
“似乎什么?”,刘霄摆出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问,不等陆纳作答,他又抢白道,“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好了好了,吧,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谢老弟当真贵人多忘事”,陆纳并不着急回答,呡了一口茶水道。
刘霄愣了片刻,随即醒悟过来,询问道:“可是早先你在宣阳门里头提起过的相聚之事?”。
陆纳了头,随后补白道:“这些日子知道你忙,压根儿就没敢在你面前提起,忙到今日,大事事皆有了着落,是以才来旧话重提”。
“就数你陆组言最懂人心,与你为友,再省心舒坦不过了”,刘霄感叹道。
他这句算得上实心话,陆纳本就是真性情的直率人,听了也不疑有他,于是笑道:“择友讲求一个慎字,既然与你为友,自然情同此心,坦诚相待”。
“君子之交淡之如水,贵在相知”,刘霄跟着道。
“你知我知,自然不必多言,走吧,莫让顾尚书一人久等”,陆纳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两人出了宫城,陆纳未曾明要去何处,刘霄也不问,一路趁着日落十分难得的一片阴凉,只管闲庭信步欣赏建康城中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
“这天下皆如建康风物,该有多好!”,刘霄情不自禁感叹道。
“此正为谢尚书职责所在,依你之能,必有非常之为”,陆纳正容回道。
刘霄摇了摇头,叹道:“难,非一日之功,非一人之力所能为之”。
陆纳未曾答话,引着刘霄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穿过一条长长的深巷,一座三层高楼便映入刘霄眼帘,在那夕阳的余晖里,楼前悬置一块硕大的牌匾清晰可见,上面书有“怡情居”三个鎏金大字。
“原来定在了这里!也算故地重游了”,刘霄看着牌匾心道。
一年多前,刘霄来过怡情居两次,在他印象中,这里的生意一直很火爆,不乏才子佳人和名流仕子流连期间,也算建康城中一等一的好去处。
可今天在他随陆纳再次步入怡情居的时候,却惊奇发现这里已不复昔日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热闹局面。
酒保还是那个酒保,无精打采地将他们二人招呼进去,整个一楼,只稀稀落落散座了七八个酒客,看那衣饰打扮,并不像富家显贵。
刘霄在心中暗暗称奇,又不好直接问那酒保缘由,只能用自己的一双眼睛尝试着四处寻找答案。
正胡思乱想间,酒保已经将他二人引入早已预定好的雅间,才照上面,等候许久的尚书左仆射顾悦起身笑道:“长度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似我等庙沙弥,终究请不动宝刹真神!”。
“顾兄哪里话!”,刘霄拱手道,“真神自然难请,可惜我非真神,不过凡夫俗子一个罢了!”。
“来来来,长度,组言,这边坐”,顾悦忙不迭招呼,又吩咐酒保道:“去把那上好的清茶和心准备些送进来”。
酒保应喏离去,少顷便把顾悦要的茶送了进来,退出去的时候又心翼翼合上雅间房门。
这也是怡情居的规矩。定了雅间的客人,要么图个清静,要么有事相议,合上房门正是方便客人的意思。
“看来,今日做东的是顾兄了”,刘霄取盏吹了吹沸水上飘着的浮茶,不紧不慢道。
“不管谁做东,长度只管来便是,好歹茶酒钱,我自认尚且拿得出来”,顾悦接口道。
陆纳手中剥着榛子,一颗一颗间或送入口中咀嚼,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刘霄和顾悦二人对答,时不时会心一笑。
等到刘、顾两人言语稍有停顿,他才插话道:“今儿确为顾尚书做东,除了故友相聚的意思,还有一事顾尚书不好启齿,只好由我来替他与谢兄弟听”。
因彼此年龄相差不远,与顾悦称呼刘霄的表字不同,陆纳一直与刘霄兄弟相称。
“尚书省除了尚书令,余者以左仆射为尊,还道不好启齿,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刘霄半信不信看向顾悦道。
“长度别不信,真有其事”,顾悦顺势道,“此事我头疼已久,只盼着早日与长度,指不定有何良策”。
“喔?顾尚书不妨来听听”,刘霄被勾起了好奇心。
“将近两个月前,秦国和燕国的使臣先后来我大晋,这件事,长度必定知晓”,顾悦道。
刘霄缓缓头,并不曾将顾悦的话头打断。
“当时,陛下任我为大鸿胪,全权处理两国使臣事务。但两国使臣都声言要面见大晋皇帝,我只好禀明时任辅政会稽王司马昱,可未曾料到……”。
顾悦明显有些犹豫,只把话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此次两国使臣来建康,正是刘霄关心的要事,要不是变生不测闹出一番宫变,想必他这个时候正在围绕此事大做文章。
只可惜凡事由不得人,重伤在身在铺塌上整整躺了月余,刘霄不得不把这事暂且放下。
如今突然听到顾悦提起,且恰恰到关键所在时,对方却偏偏适时打住,听得刘霄不上不下,如骾在喉。
可纵然再心急,面子上也要佯装若无其事,要不然,今天来怡情居做东的就不是顾悦了,应该轮到刘霄才对。
“顾尚书暂且莫要往下,让我冒昧一猜,猜猜看会稽王爷当日会如何回复你的奏报”,刘霄只当在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