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刘霄一时摸不着半头脑。
在他的印象中,如果非要追溯起他与郗家的渊源,当初在石城县和那郗检勉强算得上打过半回交道,除此之外,与高平郗氏并无任何往来,可是为何,就在天子赐婚之时,谢家声望如rì中天的时候,身为徐兖刺史的郗愔,平地一声惊雷上疏弹劾于他?真叫人匪夷所思!
昔rì生擒了慕舆根,刘霄本想着有朝一rì会派上用场,未料今rì却成了别人攻讦于他的把柄。
而且按照郗愔上疏中所言,给刘霄定上一个擅权自专、大逆不道的罪名,的确也冤枉不到哪里去。即便是满朝的大臣听了,又有几人会想到这是刘霄刻意设下的伏笔,更无从了解他一片为国的苦心。
这明面上的道理,纵然刘霄巧舌如簧也不过去。
王彪之奏完,大殿之中一时无比安静,落针可闻。
皇帝司马聃自然不会想到,尚书令王彪之奏的是这档子事,如果非要论个子丑寅卯,做皇帝的他还当真不能不闻不问。天家颜面,朝廷体统,岂可儿戏了去?怪只怪,刘霄任屯骑校尉时行事不检,如今被人抓住把柄,翻了这本旧账出来。
“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虽在下蔡仗打得不错,可单单没有正式上表奏请慕舆根这回事,当真是在藐视于朕,没把朕放在眼里?”,司马聃暗道。
不过,如要当廷追究刘霄的罪责,也不是张张嘴那么容易的事,作为皇帝,他知道母后的用意,更知道这个人在母后心中的份量。
“似郗愔所,未尝没有道理,会稽王,依你看呢?此事该如何处置?”。
司马昱是辅政,皇帝旦有不决,首先问的肯定是他。
“回陛下”,司马昱答道,“大逆不道是重罪,轻者免官丢爵,贬为庶人;重者,可腰斩弃市”。
刘琰和褚歆闻言大惊,不约而同地看向司马昱,眼神中多少掺杂着些许不满。
“刘中丞,御史台伺察不法,依你之见呢?又该如何?”,皇帝又问起刘琰来。
刘霄留慕舆根在屯骑营中的事情,刘琰以前也听过,横竖外甥在边境连连报捷,刘琰也没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如今想来,郗愔的弹劾却是铁证如山,不容半抵赖。
“陛下,依臣看,谢御史任职屯骑营时,即便有隐匿贼酋之实,但未必有大逆不道之心,兴许,他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刘琰斟酌片刻,回皇帝司马聃道。
“刘中丞所言甚是,应该给谢御史一个话的机会”,褚歆跟着道。
“陛下,臣以为,不论谢御史当初有何隐情,也不能作为他行大逆不道之事的理由,两者孰轻孰重,陛下定有明断!”,中书侍郎温放之冷冷瞥了褚歆一眼,直身举笏奏道。
几位重臣左一句右一句,没个一致的意见,上位高坐的皇帝司马聃顿时犯起了愁。
如果纯粹就事论事,他对刘霄匿俘不报的做法颇为不悦,但是转念一想,当真要因此问罪于刘霄么?又该如何问罪?
“谢御史何在?”,司马聃话的口吻逐渐严厉起来,既然堂堂尚书令王彪之当廷面奏此事,他不能不给群臣一个交代。
“回陛下,臣在”,刘霄起身步入殿中,在王彪之身后站定回道。
“徐兖刺史郗愔所奏之事,你可有辩驳之处?”,皇帝司马聃盯着刘霄相问。
刘霄一腔激愤,却有口难言,难道他要当着满朝公卿的面,陈奏皇帝,昔rì他之所以留下燕国太宰慕舆根,是想在燕国皇帝慕容俊驾崩之后,在燕国钉入一根钉子来平衡燕国大都督慕容恪的权势,不叫燕国得以上下一心?
邻居自然越弱越好,似眼下,慕容燕国兵强马壮,在攻灭冉闵的魏国后席卷成势,如果让颇具才干的慕容恪一统燕国,大晋便有旦夕之危!
可是这等真正一心为国的理由,能够拿到场面上来么?出来又有几人会相信?
“陛下,臣昔rì的确生擒了燕国太宰慕舆根,且将其羁押在屯骑营中。不过,臣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着有一天借机将其送归燕国,借以修好我大晋和燕国之间的关系,罢除两家刀兵”,刘霄强压住心头怒火,不卑不亢答道。
刘霄的话刚完,大殿中当即有人哂笑道:“谢御史好打算!照你这个法,那我大晋的胜仗不是白打了?既然生擒了敌酋,却又将其毫发无损的送还回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大晋怕了区区燕国?!长此以往,敢问谢御史,我大晋是不是该当北面臣侍搓饵胡人之国!什么修好两国邦交,罢除两家刀兵,谢御史不过卖国通贼之言罢了!”。
这一番话当真驳得刘霄体无完肤,连卖国通贼的罪名也给安了上去,这个人,难不成和刘霄有什么深仇大恨?
“温侍郎言之有理,纵然谢御史这么做有其难言的苦衷,断不可因故废礼的”,尚书令王彪之接口道。
褚歆在底下听得明白,王彪之看似在为刘霄项,却又只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这未免让人浮想联翩,其实用心险恶得很!
还有,褚歆一时也未猜透,平rì待人和善的中书侍郎温放之,为何今rì一改往rì做派,搀和进是非之中,且言辞颇为激烈。
本来,一大早还在前往宫城的路上,尚书右仆shè顾悦便于道中截住了褚歆,急急忙忙向他透露了郗愔上书弹劾刘霄的消息。随后,褚歆便在太极殿耳房中把这事过给了会稽王司马昱。
还指望司马昱能从中转圜,将此事大而化,平息下去,但从早朝的情形上看,辅政司马昱完全两不相帮,高高挂起来了个坐山观虎斗,褚歆的希望自然随之破灭。
眼看形势发展下去,对刘霄越加不利,褚歆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步入殿中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急切中做下定论,是否查明缘由后再行商议?”。
“这……”,尚书令王彪之接口道,“据臣所知,燕国的太宰慕舆根至今还在屯骑营中,想必此事早为天下人所共知,既然徐兖刺史郗愔上书弹劾,如不给个法,怕也难以向天下人交代,列位公卿大臣恐怕也不会心服”。
“老匹夫!”,刘霄恨恨暗骂,“亏长久以来,叔父还将你当做挚友,今rì却翻脸不认人,到底是为了那般?”。
刘霄眼中积聚着怒火,狠狠瞪了王彪之的后背一眼。事已至此,强加分辨也没有用,他便向皇帝司马聃躬身道:“陛下,臣初入仕途,于此事上的确考虑不周,纵然一心为国唯天可表,然错了就是错了,臣不想替自己掩过,请陛下降罪”。
皇帝司马聃听刘霄服软认错,心里头很是宽慰,他还担心刘霄年轻气盛,如果非要争个高下,当廷辩个黑白曲直,反而让他这个皇帝难做。尽管此事刘霄有失礼制,但是肯在边境以少搏多,替朝廷立下功勋,这份对朝廷的忠心,他是不怀疑的。
今天的朝会进行到这里,司马聃也觉得有些蹊跷,郗愔上疏,王彪之绕过司马昱当廷上奏,中书侍郎温放之摇旗呐喊,而被撇在局外的辅政司马昱不仅不气恼,反而大有隔岸观火的嫌疑,这几个人,唱的是哪一出?
思忖良久,司马聃不想再于朝会上纠缠此事,紧要的事情,好歹有母后去做主,他这个皇帝,能太平一天便算一天,这些臣子们哪个都不是盏省油的灯,他也没那么大的jīng力跟着去搀和。
“嗯,朕看,谢御史也是深明大义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即便谢御史功勋在前,也不得不加以惩戒。朕以为,就免去谢御史下蔡县公的爵位,以示jǐng醒吧”。
皇帝如此处置,摆明了要高举轻放,尚书令王彪之还没什么,中书侍郎温放之却不依不饶,举笏还yù上奏,不料皇帝司马聃冲他连连摆手,道了句:“就如此吧,诸卿若无它事,各自散了”。
皇帝已经发话,殿侧侍立的张公公忙走向前去,传唱道:“退朝!——”。
其他事不关己的大臣连忙躬身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褚歆一面拜,同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暗道皇帝毕竟不糊涂,这样一个处置法,方方面面勉强能够交代得过去。
此刻,刘霄却一再告诫自己,万事务必平常心,既然已经知道宫门似海深,往后的明枪暗箭还不知有多少,今rì一道沟沟坎坎如果迈不过去,何以图将来?
气之无用,该深究的是背后的原因。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时他又想起不久前抱朴子的引虎入山论。看来恩师抱朴子得很对,自己不过任了个御史台殿中侍御史,叔父谢安也不过来了趟建康,却能让旧识当众反目,素未平生的人当众落井下石!
褚歆等朝会一散,便直接去了崇德殿。
刘霄却不急不忙,照旧返回署衙。舅舅刘琰随即把他唤了过去,左右宽慰几句,最后掩上房门,细细和他揣测起此事的因果由来。
一人智短,两人计长。甥舅两个把个中环节仔细一分析,便把此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其中缘由猜测出个仈jiǔ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