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霄有些过意不去,等到场中酒过几巡,终被他找了个机会,将酒碗遥向郗超一举,笑道:“久闻郗参军之谋,当可比肩昔rì之武侯,它rì寻得机会,还望不吝相教,来,干了!”。
没想到,郗超却不太买他的面子,只将身前长案上的酒碗端起,略向刘霄一举便随之放下,浅尝则止的意思竟也免了。
刘霄把郗超的举止看在眼里,心中暗自了一句:“此人当真怪异!难道,这是在敌视于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刘霄故作大方的笑了笑,自顾自地将端在手中的酒碗送近嘴边,屏气几口饮尽。
刘霄脸上的尴尬之意未尽,不料这一幕却尽收桓温眼底,桓温暗赞此子大度,然后另起一头,笑道:“酒是好酒,不枉老夫亲自押车,从荆州一路风尘仆仆送了过来”。
谢安头陪赞,只道此酒绵长醇厚,桓公一向体恤士卒,庆功宴上得以痛饮美酒,即便荆州军中一卒,定会感念桓公恩德深重。
桓温对谢安拍过来的马屁不以为意,却意犹未尽的叹道:“正如安石所言,酒是好酒,但老夫心愿未了,即便畅饮此酒,却是不香”。
刘霄听桓温话中有话,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谢安,见叔父沉吟不语,也不好贸然把桓温的话接过来相问。
“哦?想我大晋两胜燕国于下蔡,一雪庾、殷大败之耻,大兄素有光复旧土的志向,眼看我军士气如虹,还有什么心意未平的?”,接话的却是桓冲。
此等情形,连刘霄也看出来了,桓家兄弟一唱一和的双簧演得当真滴水不漏。只是,他猜不出桓温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少不得耐住xìng子静候下文。
“国事可喜,家事忧心”,桓温就着五弟铺好的台阶而下,叹了叹道。
到这里,谢安算是听出了桓温的话外之音,不无担忧地扫了刘霄一眼,嘴巴却闭得紧紧的。
良久,见在座诸人无人答话,桓温有些不悦,端起酒碗闷闷自饮几口后放下,抬头直视着刘霄,佯装不经意地淡淡相问道:“没记错的话,世侄如今已年及弱冠了吧?”。
“回世伯的话,正是”,刘霄答道。
“光yīn荏苒,最是不饶人啦!”,感叹一句,桓温相顾谢安笑道,“安石呀,你我都老咯,如今正是朗儿他们这些字辈们正当时呀!”。
谢安不好不答,应了声,道:“呵呵,桓公哪里话,岂不闻昔rì魏武有云,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况且,桓公时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谢安一席话便把桓温刚才所的了回去,不显山不露水,桓温无法,干脆不再遮掩,这回避过谢安,直接向刘霄道:“年纪一大,子侄们的事便看得更重。之前还和你叔父提起过,我二弟桓云尚有一女,至今待字闺中,秉xìng模样不百里挑一,出类拔萃自是不消的。我观朗儿一时才俊,偏生老夫为人,见才则喜,因此有心成全一段大好姻缘”。
到此处,桓温有意停了下来,静观谢安和刘霄两人神sè。
谢安避过桓温的目光,只把那副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就是不肯表态。
与谢玄纯粹出于喜恶,从而反对桓谢联姻不同,谢安的一双眼睛,必定看得更为深远。
桓温其人,素有大志,堪称乱世之枭雄,谁又能保证,他桓温rì后不会成为大晋第二个拥兵作乱的王敦和苏峻?
成王败寇,如果桓温能得其志,桓谢联姻未必不是一步好棋。但,万一失败了呢?乱臣贼子的罪名万难逃脱,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
这一着,风险实在太大,大到谢安根本不能承受。想他谢安虽jīng通玄学,但儒家之学照样涉及不浅,大势未明最忌提前站队,中庸,无疑是最好的保命哲学。
因而,谢安的本意,是不会赞同桓谢联姻这桩事的。
只是,眼前情势宛如兵临城下,桓温耐不住几番婉转暗示无果,直接当面开口相问,答还是不答?
不答的话,今rì难免会不欢而散,之前温情脉脉的一面,便被彻底撕破了……
这显然不是刘霄想要的结果。
“世伯拳拳之心,叫我们这些晚生后辈感念不已!”,刘霄颤颤悠悠的站起身来,向桓温举起酒碗道,“二世伯之女,子也曾有所耳闻,甚是大方得体,不桓谢两家为世交,如能再行联姻,可谓锦上添花。只是婚姻大事,还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这个……”。
刘霄接连重复了好几个“这个”,接着一抽一噎,打起酒嗝,晃得手中酒碗里头的酒水洒得到处都是,半响才斜起眼珠道:“这个……这等大事,不可急促定之!”。
完,刘霄半饮半倒,一碗酒喝完,胸前的衣袍却被酒水淋湿一大片。
“朗儿这就醉了?”,桓温笑道。
尽管不是他所要的答案,但是,好歹刘霄的一番话出来,也算差强人意。
“没醉,没……醉!”,刘霄一屁股坐下,急忙分辨道,“子清醒得紧,这酒,不在话下。只是酒后狂悖,难免有失态的地方,世伯海涵!”。
“罢了,还不住口!”,一旁的谢安瞪了一眼刘霄,沉声喝道。又看向桓温,笑道,“子酒量尚浅,一向如此,更兼酒后话不知进退,桓公莫要计较才好!”。
“安石哪里话”,桓温摆手道,“所谓酒后吐真言,朗儿不失为至情至xìng之人,老夫自然不会计较”。
这一阵看不见的唇枪舌剑,桓冲其实颇为担心,一面暗自埋怨大兄此事做得有些鲁莽,一面又赞叹刘霄的机智圆滑。依照方才的场面,一个对答不甚,难免会一拍两散,由此生出的嫌隙,它rì能否弥补回来还得两。
刘霄在装醉,帐中几人都看得出来,但没人会较真去辨个真假,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对谢安来是个体面而退的台阶,反过来,对桓温而言,又何尝不是?
此所谓,皆大欢喜。
“长度,酒量尚浅并不丢人,要是硬撑下去,一个不慎当真失态,那可就贻笑大方了!”,桓冲也适时出来圆场,笑着道。
末了,又询问桓温道:“大兄,今rì之宴已是尽兴,不若暂且先送长度回营?”。
桓温了头,相顾谢安笑道:“安石呀,年长也有年长的好处,就这饮酒,终归姜还是老的辣。五弟,遣上三五个得力之人送长度回去,我还要和安石痛饮几碗方能尽兴,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