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交由桓冲领衔,正好应了那句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它,桓温不经朝廷诏令便兵发豫州,纵然建康宫城中高高在上的皇帝并不能拿他怎么样,但天下悠悠之口,是一定要堵住的。
既要得其实,又要在道义上站得住脚,的确难为桓温桓大将军了。
屯骑营里头的几个人刚把话完,只听西边鼓号大盛,桓冲的两万大军闻鼓而动,鼓噪着分成数路直扑燕军大营。
桓冲大军一动,南边从历阳赶来的郗检军也紧随而动,一时晋军气势如虹。
慕舆根事到临头却是急了,在阵中抬头看见“桓”、“郗”两面大旗,忐忑不安地环顾左右,想找到傅颜问个究竟,看是不是荆州的桓温和徐州的郗愔齐齐来攻。晋国数得上的善战之将不多,偏偏为数不多的几个里头就有桓家和郗家的人,不荆州的桓温大军皆为百战之兵,单徐州郗愔所辖之兵,大都是在北方不堪胡人压榨,举兵起事见过血,不得已才流亡晋国的流民,打起仗来一个赛过一个的彪悍。
左右相顾许久,慕舆根却惊讶的发现傅颜并不在左右,这才回想起先前不听傅颜相劝,反而奚落了他几句,傅颜气不过,干脆对慕舆根来了个退避三舍。
晋军已至阵前,容不得犹豫再三,好在慕舆根几十年来也算经历过不少阵仗,当即传令全军,分出左右两翼,紧紧看住南来的郗检所部和尚未有所动作的刘霄所部。他自己则亲率主力,据营寨而守,迎击兵锋正盛的桓冲大军。
桓冲在大军中看得明白,燕军如此布阵,显示出慕舆根对另外两部晋军有所顾忌,反而放得开了,只管严令两万步骑直冲猛打。
虽燕军已被刘霄在下蔡城下拖成疲惫之师,但慕舆根也不全是酒囊饭袋之辈,横下一条心,命五百亲兵队悉数压上前去持刀督战,但有怯战者,纵马上去就是一刀。
两军刚一接战,便打得分外惨烈,桓冲大军的前锋几度冲到燕军营寨门口,却被鹿寨栅栏等物生生阻住,**毕竟挡不住燕军弓弩手抵近shè出的箭支,再加上燕军在栅栏之后堆上足足千人,千支长枪轮番刺出,不少晋军不是在半路上被箭支shè死,就是在鹿寨栅栏前被长枪刺死。
人命……鲜血……双方士卒都已经杀红了眼,还活着的人,除了木然向对方挥起手中的武器之外,身边同伙和袍泽的哀嚎倒地早已不闻不见。
鲜血浸透了脚下这片土地,不到半个时辰,燕军营寨门口方圆百步的范围内,竟层层叠叠堆起五、六百双方士卒的尸身。
桓冲部和慕舆根的中军犬牙交错打得正热闹,郗检所率六千豫州兵的勇猛也不遑多让,随后便和燕军主力侧翼的一部偏师搅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这一战,晋军各方人马竟是难得的齐心。
晋军其它两部战得正酣,朱江因去了趟荆州,正好错过之前大大的阵仗,有心想要有所建树,因而带着几分求战的意思问刘霄道:“看来燕军士气尚且堪用,桓郗两部打得很是艰苦,校尉,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刘霄并不着急表态,细细眺望燕军大营片刻之后,老神在在的笑道:“不足为虑,燕军,不过困兽犹斗罢了”。
朱江、谢玄等几人摸不清刘霄的意图,只得耐住xìng子在一旁安静观阵,足足半个时辰后,刘霄才手指向燕军中军和两翼偏军之间的空隙道:“此为燕军软肋,需要一把尖刀直插进去,直接割断燕军的喉管。还有,燕军一败,残兵必然会向北抢渡淮水,我部应迅速让出一条路来,方便燕军逃窜”。
“不想擒住那慕舆根了?放任他们逃回燕国?”,先前刘霄可是要生擒慕舆根的,谢玄因而不解地问道。
“围三缺一,十面埋伏,只有如此,那慕舆根才会成为我屯骑营砧板上的肉”。
刘霄完无心再行解释,当即正容口述军令,命步兵营都统朱江率两千步卒,速速赶至郗检部附近,与郗检部夹击防守的燕军偏师;命谢玄和贺钟率本部骑兵,以迅雷之势穿插燕军偏师和中军之间,切断燕军两翼和中军的联系,配合步卒先将燕军两翼吃掉;再命谢玄和贺钟两部各留下一百骑兵,调归刘霄亲自统领。
屯骑营众将抱拳领命而去,整个屯骑营也在一片肃穆安静之中开始了人马调动,好似那隐藏在暗地的狼群,准备随时一跃而出,直扑向猎物一击致命。
朱江率两千步卒疾奔向郗检一部附近,刚一靠近燕军两翼,兜头便是数阵箭雨shè向燕军两翼后阵。一旦得手,朱江便号令不停,有郗检部在前面,不担心燕军两翼分兵反扑,因而屯骑营的两千步卒悉数手持弓弩,分成三队连番猛shè,燕军两翼后阵中的兵卒便成片成片的倒下。
“够火候了”,谢玄扭头对贺钟道。
贺钟了头,一把将腰间的长剑拔出,高声大喊:“骑兵营的汉子们,杀他娘的狗胡!”。
忽地,八百晋骑在谢玄和贺钟的号令下,宛如一股洪流直插燕军两翼后方,一举将燕军的偏师和中军拦腰切成两段。
晋骑在驰骋之中毫不恋战,分成队狂飙突进,不断将燕军两翼的兵卒驱赶分割。
六千豫州军顿觉燕军阵前阻力大减,主将郗检在军中兴奋地大喊道:“燕军已溃,给我杀!杀!”。
晋燕两军犬牙交错,不便再用弓弩,眼见燕军败象已露,豫州军和屯骑营骑兵已杀入燕军两翼阵中,朱江当即命全军收起弓弩,拔刀挥军掩杀进去。
与此同时,慕舆根眼见中军后方的两翼阵脚大乱,整个燕军一时前后应接不暇,而前方的荆州大军攻势更为猛烈,营寨前沿的防御线在晋军的冲击下已经摇摇yù破,不由得暗暗叫苦。
果如刘霄所料,燕军营寨被桓冲部攻破后,慕舆根见大势已去,慌不择路地领军死命冲杀突围。
后方郗检部和朱江的屯骑营步卒还未彻底将燕军两翼清扫干净,桓冲所率的荆州兵以两万围燕军中军三万余甚为吃力,防不住慕舆根在亲卫的掩护下左冲右突,到底叫慕舆根逃出生天,带着不足两百骑舍命北逃而去。
逃离战场十来里后,慕舆根不见晋军追来,惊魂未定中这才松了一口气,环视跟在身后的不足两百骑,回想起自邺城起兵,出东阿时候的六万众,宛如黄粱一梦。
忽地马蹄声起,斜刺里冲出一队骑兵,人数不多,不过二三十人,看那衣甲装扮,明显是晋骑。
一阵弓矢紧跟马蹄声袭来,亲兵们在慌乱中护着慕舆根打马疾走,尽管还有将近两百人马,已成惊弓之鸟的燕兵却不敢回身追逐晋骑厮杀,生怕后面还有大队晋军追来。
那二三十名晋骑的胆子越来越大,回马后竟尾衔着慕舆根残部不肯离去,吊在后面得空不断放箭,边放箭边大笑着齐声喊道:“太宰为何不辞而别?无以为礼,些许弓箭奉上,请太宰笑纳!”。
纵然马背上狼狈逃窜中的慕舆根气的吐血,却只能打掉自个的牙齿往肚子里咽,于是不作它想,一味俯身在马背上狠抽自己胯下马匹,急急向淮水渡口方向逃窜。
如此行不到十来里,又是一队晋骑从一侧现身,这回多达五十来人,也不招呼,照例一顿猛shè,燕军残兵苦不堪言,纷纷中箭落马,跟在慕舆根身后的亲兵眼见是越来越稀疏了。
两队晋骑很快合在一起,尾随在慕舆根身后不远处,不断有晋骑肆无忌惮地高喊道:“太宰大人何须心急,我等奉命好好生送上太宰一程!”。
慕舆根终于被气火冒三丈,再也忍耐不住,回头破口大骂道:“狗汉人,不过yīn险狡诈之徒,等老夫回到燕国,他rì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骂归骂,命还是要逃的,疾驰半个时辰之后,一条淮水遥遥在望,慕舆根望向淮水渡口,正要庆幸终于逃出生天,却不料,就在来时与刘霄对弈了一局的那颗粗壮歪脖柳树之下,有一晋将仗剑立马,身后百余骑整齐列队,正在静候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