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是何意思?司徒呢?”,慕容俊闭上眼睛,歇了一口气又问。
皇后足可浑有些不乐意,劝慕容俊道:“陛下身子刚好些,凡事不必亲自过问了,养好身体要紧。大都督慕容恪几朝元勋,老成谋国,外事交给他陛下应该放心才是”。
对大都督、太原王慕容恪,做皇帝的慕容俊自然是放心的。自己的病自己清楚,陈疾在身,他担心的是皇嗣的传承。
要是已故的太子慕容晔还在就好了,今天几次求见的李绩当时还是太子府詹士,曾多次向慕容俊进言,太子慕容晔至孝、聪敏、沈毅,好学而多艺,而现在的太子慕容暐则多有不如,万一有个山棱崩,儿子慕容暐能担起社稷的重任么?少不了要多多仰仗几位老臣。
只是大都督慕容恪、司徒慕容评、尚书令阳骜和太宰慕舆根四个慕容俊信任的老臣偏偏面和心不合,虽慕容恪老成谋国,慕容俊有心让他担起首辅的担子,但司徒慕容评素不心服于大都督慕容恪,更兼太宰慕舆根xìng格要强,常以先朝勋旧自居,更是xìng如烈火的人。这四个人,眼下之所以还能共事到一起去,只因慕容俊这个一刀一刀拼下大燕江山的皇帝还在。
“皇后,你的也对,还是身体要紧”,慕容俊心里有了主意,“朕身体好转的消息,暂时不要放出去,朝堂上的事,就先交给大都督几个替朕担待着,朕要看看,这几个人会把我大燕国折腾成什么样子!”。
刚完,慕容俊便忍不住接连咳嗽几声,皇后足可浑忙屈身向前,替他来回抚着胸口。慕容俊要强地推开足可浑,继续道:“明天你便把话传出去,朕的病情依然沉重,任何人也不见”。
“臣妾记下啦”,足可浑起身替慕容俊撤掉后背的垫枕,扶他平躺下来,再替慕容俊仔细盖好丝被,直到看着他沉沉睡去,方才命宫女们打下纱帘后离去。
在宫中,燕国皇帝慕容俊只管这样布置,而宫城之外又是另一番景象。
皇帝抱病在身不能主事,前番长乐郡太守傅颜兵败下蔡的事一直就没有追究,而傅颜向来与司徒慕容评相善,再加上慕容评本身率三万众于颍水一带大破晋国豫州刺史谢万一部,这一功一过,燕国朝廷也不好处置,没有圣意,谁也不敢轻易亮明态度。一个傅颜不要紧,关键是背后的慕容评。
傅颜从东阿回到邺城后,先后连番几次求见慕容评,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当着慕容评的面痛骂晋国谢家的人太狡猾,因为事后不久他就弄明白了,原来那晚追亡逐北杀得燕军心惊胆战的人,只不过是晋国谢氏家族中的一个年轻后生,且所领之兵,算上守城的步卒,统共不过三千来人,出城追击的骑兵,甚至只有数百。败得如此窝囊,叫傅颜的一张老脸往何处放?
偏偏慕容评也是个极为护短的人,有自己大破谢万一部的功绩在,他也不怕别人什么。只是,他听傅颜讲述完下蔡交战的整个过程,便把注意力放在以前根本名不见经传的谢朗身上。
看来南面的晋国,还远远没有到气数将尽的时候,慕容评心里这样想。荆州一带有桓温替晋国守着国门,现在豫州一带又冒出个谢朗,假以时rì,一旦这个姓谢的子养成气势,则晋国十余年间不可藐视。
所以慕容评抱着速战速决,不在将来养虎成患的态度,月余间先后两次拜会大都督慕容恪,可让人惋惜的是,慕容恪总是不置可否,既不头同意起兵复攻晋国豫州的下蔡,也不反对慕容评提出的加强东阿一线的军备。
其实,慕容评也能理解慕容恪在想什么,皇帝病中,向来持重的慕容恪宁愿什么也不要做,就是不要做错,否则,这份罪责可不是哪个人能够担待得起的。最后,慕容评只得长叹一声,断绝了争取慕容恪同意的念头。
要这事就此揭过大家都好,无论是燕国还是晋国。但总有人不肯善罢甘休,比如太宰慕舆根,虽然大都督慕容恪几十年间的行事,朝野皆称赞其稳妥持重,但他慕舆根跟着几任燕主起于辽东狭地,资历人望自认不比慕容恪差多少,凭什么慕容恪不头的事,便不能去做?
正因如此,在闻听傅颜兵败之事后,慕舆根私下也和慕容评发过不少牢sāo。他的有些话,慕容评听完一笑了之,可有些话,还是扎扎实实到慕容评的心坎上。
比如,慕舆根向慕容评抱怨,当初立意起兵迎击晋国的是他大都督慕容恪,现在弄清了晋国虚实,但反对再次起兵雪耻的也是他大都督慕容恪,原因何在?如今皇帝染病,谣传恐怕难以持久,慕容恪这么做,不定早就和晋国勾结好了,借晋国之手来打击司徒慕容评的人望。要知道,如果皇帝崩殂,新帝即位,几个老臣争的就是辅政的位置,慕容恪这么做,完全解释得通。
慕容评其实很不愿意用这种恶意来揣测大都督慕容恪,但几十年的仕途风雨,防人的心思他还是有的,不管怎样,慕舆根的一番话,多多少少在慕容评的心中种下了一道裂痕。
机会,还是被慕容评等来了。
燕晋边界,距离下蔡约二三十里地的一处山脚,五个晋国骑卒在这一带已经巡弋了一两个时辰。天寒地冻的,几个骑卒撺掇他们的伍长找块避风的地儿歇歇脚。
“王老三,刚领的赏钱捎给你家媳妇没有?能扯上好几丈花布呢!”,一个大汉把马缰牵在手中,找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打趣问身边的同袍道。
“去去去”,被唤作王老三的汉子一脸不屑,“谁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看你的那几个赏钱,怕是早被换成了下蔡城中一品香的酒水了!”。
先前话的大汉哈哈一笑,重重拍了拍王老三的肩膀道:“你懂个屁,咱这是积德行善呢!这年头,保不定哪天命儿就交代给阎王爷了,娶媳妇,那是害了人家姑娘。不是你老哥我吹牛,我要是愿意娶妻,媒婆都踏破门槛咯!”。
“都闭嘴!”,另一短jīng悍的汉子低沉喝骂一句,又把一双眼睛向燕国方向仔细眺望片刻,这才接着道,“各有各的活法,知足就行了,好好跟着咱们家校尉,这乱世,迟早有一天会清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