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殿中皇太后褚蒜子寝宫。当刘霄被老太监引至皇太后寝宫之内时,这才发现已有多人在静候,北面上位端坐者,为一年约三十三、四上下的妇人,雍容华贵,不见喜怒。侧面陪坐者是一年轻人,一身玄色袍服,不过身形瘦弱,脸有倦容。上位之下,两侧侍立的还有三个人,有两个刘霄认得,一个就是尚书左仆射王彪之,于右侧垂手侍立;另一个竟是不久前在怡情居遥遥看见的中年男子,站在王彪之下手;还有一四旬左右的男子独自站在左侧,刘霄倒不认识。
眼角余光瞟过,刘霄也不好细看,当即迎头向上位端坐者拜道:“臣屯骑校尉谢朗,拜见皇太后”。本来揣测陪坐在皇太后身边的可能是当今皇帝,但刘霄又不敢肯定,想想便不拜了,不知者不罪,要万一拜错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起来话”,正是皇太后褚蒜子的声音,温厚中自有一番沉稳威严的味道。
刘霄谢过,起身站起来,因实在不知道怎么站位,只好低头垂手面向褚太后站定,也不知该些什么。虽皇太后寝宫熏香袅袅,但天家的神秘与威严,还是让刘霄有压抑和沉闷之感。
褚太后在刘霄刚进寝宫的时候就一直在反复打量着他,光看他的举止形容,心中自有了一番评价,待刘霄拜完,于是问道:“听闻卿于下蔡大胜燕军,但仅仅知晓结果,其中过程不得与闻,卿今日既然前来,不妨细细与哀家听听”。
因不知褚太后究竟何意,心想既然建康城的酒肆之中都在传颂他于下蔡的战绩,刘霄料定褚太后肯定不会不知,应该不需要他再夸夸其谈的加以赘述,再者,此刻在太后寝宫内的可不止一人,言多必失的道理他是再明白不过了。因而刘霄只把如何进驻至下蔡城,燕军如何突然来攻,下蔡军民又不畏敌势拼死守城,其间把都统刘建和自己的几个属下好好褒扬了一番,于自己如何如何却蜻蜓水几句话简单略过。
褚太后把刘霄的一席话听完,略为了头,于那面色却不太好看。寝宫中沉寂片刻,刘霄听到上座的褚太后冷冷相问:“好在侥幸得胜,哀家问你,卿既为中军里头的校尉,又无朝廷诏令,是谁让你擅自领兵进驻下蔡的?擅自离开驻地已是有罪,更何况私自与敌接战,若战之不胜,屯骑营有失,卿如何向朝廷交代!”。
句句责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刘霄又惊又气,史书有评东晋褚太后历经数朝,苦心维护晋国于危难之中,现在听了褚太后的一番话,没料到竟是昏聩无比!恐怕比他印象中后世那个大清的慈禧老太太不遑多让!
有心分辨几句,但刘霄转念一想,历朝历代忠良不得善终的事情多的去了,看这架势,如果今天非要辨个明白的话,被暗箭射中膝盖的也不多他刘霄一个。
想透此节,刘霄少不得强压下心中愤懑,反而佯装惶恐的样子再次拜倒道:“太后所言甚是,是臣之过,一心想着前方告急,不忍看燕军攻破我大晋城池,是以未得朝廷诏令,的确擅专了,请太后责罚!”。
褚太后听他这么一,神色方才缓和少许,于是又道:“功是功,过是过,功必赏过必罚,这是我大晋一向的规矩。哀家如今已经归政于皇帝,这赏罚的事,皇帝,你吧”。
这时,刘霄听见陪坐在褚太后身边的瘦弱青年接口道:“母后所言甚是,功必赏过必罚,朕也是这个意思。此次卿领兵大破燕军,于国有功,加卿为门下散骑常侍,依旧领屯骑营校尉一职屯兵下蔡好了;擅专之过,罚卿俸禄半年,卿可信服?”。
这个玄色袍服的年轻人,还真是当今大晋皇帝!加封的门下省散骑常侍么,这算升官了吗?似乎也不算,刘霄知道散骑常侍只是个加官,不过门下省中的郎官和常侍能跟在皇帝身边,备皇帝咨询奏对,好处在于有了这个加官,想见皇帝的话不会十分困难,这似乎也是好事一件。至于罚俸半年么,谢家偌大的产业,俸禄不俸禄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谢家的人也没谁看重这个。
刘霄一时有些分不清,朝廷如此处置,应该算是对下蔡之事画上一个句号,但朝廷的态度,究竟是在褒扬,还是在贬斥?
疑虑不定中,刘霄听见年青的皇帝已经把话完,少不得再次拜倒称谢。此时,侍立太后寝宫两侧的几人目睹整个过程,神色各异,在王彪之看来,皇太后虽表面斥责,但到底还是对谢家情留一线,没有赶尽杀绝,且皇帝加谢朗为散骑常侍,此举颇值得玩味。孤立站在左侧的会稽王司马昱却不这么认为,谢万一败,罪莫大焉,谢朗于下蔡的胜绩虽可圈可,怎奈受累于谢万大败,终被皇帝和太后嫌弃。要按常理,如此战功,迁谢朗为一郡太守也不过分。
那个在怡情居见过一面的中年男子始终毫无表情,刘霄不知其身份,他心中在想什么更就无从知晓了。
头一次入宫以如此结局宣告收场,刘霄再次拜谢过褚太后和皇帝,怀揣满腹心事、闷闷不乐地出了宫城,又在不远处会了朱江几人,准备在建康城中歇息一晚,于次日上路返回下蔡。
不料行不过三、五百步,正好在一拐角的僻静处听到身后有人呼唤谢朗的表字,开始刘霄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听得真切,明白是在呼唤自己,于是回头看去,却是在怡情居和褚太后寝宫中见过两次的中年男子。
怎么?他怎么会认识我?刘霄很是奇怪。
中年男子一溜跑,到了刘霄跟前后见对方在发愣,于是毫不客气地拉起刘霄的一只胳膊大笑道:“长度竟不认识我了?亏我和阿姐昔日亲近于你,你谢府的东山,我和阿姐不知带你嬉戏过多少时日。嗯,转眼十几年过去……表弟已成大人咯,能上马为国杀敌,我和阿姐颇为欣慰!”。
什么阿姐表弟的?!刘霄听得糊里糊涂,不过看对方真情流露,不似作伪,刘霄因而揣测来人很可能和那谢朗有旧,谢家亲戚?
“唔……”,刘霄支支吾吾的含混应付着,不敢贸然答话。
来人往刘霄厚实的肩膀上一拍,似乎带有一责怪道:“表弟果然不认得我了!也对,那几年阿姐尚在闺中,你不过三、四岁罢了。时光荏苒,不你了,要不是阿姐召你长度入京面见,于这大街上我也不敢相认,我是你褚家表兄褚歆呀!”。
阿姐召见?褚家表兄?感情这家伙是当今皇太后褚蒜子的弟弟,谢朗的表兄?!刘霄十分惊讶,又暗自感叹道:“谢家,果然树大根深呀!”。
“呀呀,原来是褚家表兄!”,刘霄佯装起恍然大悟的样子,话的语气神态随之亲热起来,“惭愧惭愧,愚弟竟没认出来”。
褚歆摆手一笑,显得毫不在意,又拉起刘霄的手道:“这么多年不见,长度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怎么也得在我府上盘桓几日,好好叙叙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