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国都,邺城。
“晋国胜了?”,尚书署衙,太宰慕容恪手拿一份奏报,从头到尾仔细看完之后问对面端坐的太保阳骜道。
“没错,胜了,在青泥县一战全歼邓羌部两万秦军”,太保阳骜答道。
“晋国太尉桓温所领的荆州军果然犀利”,慕容恪似有所思。
“也不尽然”,阳骜并不完全赞同慕容恪的法,“若没有龙骧将军谢朗从洛阳迂回至邓羌军背后,桓温安能一战大功告成”。
“也是”,慕容恪道,“去岁这位姓谢的年轻人连番胜我大燕,看来绝非出于侥幸”。
“可不是?”,阳骜接口道,“此子领军行踪飘忽不定,善于把握战机,稍不留意,便会遭其致命一击。兵者,以正合,以奇胜,此子深谙兵法之要”。
慕容恪听罢默然良久,随后叹了口气,道:“奈何我大燕没有如此将才!”。
阳骜张口想些什么,最终又噎了回去。
大燕,不是没有如晋国刘霄一般的将才,且不太宰慕容恪本就是一把领兵的好手,年轻时征战四方未见一败,其弟吴王慕容霸眼下正当壮年,在大燕向来以骁勇善战闻名。
可是在大燕,谁不知道吴王慕容霸为皇帝和皇后所忌?哪个又胆敢向皇帝进言重用吴王?
“阳太保,此番征伐秦国的晋军于昨日有使者来我大燕?”,少顷,慕容恪另起一头相问。
“不错,晋军青泥大胜的详情,就是从晋军来使口中得知的”,阳骜答道。
“晋使来意为何?”,慕容恪有心无意的随口再问。
阳骜一笑道:“至于晋使来意,其实太宰不问也知,无非来邀我大燕出兵共分秦国,催促大燕履行两国攻守同盟的约定”。
“此乃国之大事,不能不谨慎”,慕容恪迟疑片刻后道,“然兵贵神速,秦晋两国正在交兵,军情一日不止千般变化,晋军来使昨日已至,不能在耽搁了,出兵与否,都要有个回话”。
“太宰,你的意思是……”,阳骜感觉有些拿捏不准。
慕容恪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道:“老夫的意思,速邀太傅慕容评和太师慕舆根前来尚书省商议,今昔不必往日,背后还有一双眼睛看着呢!”。
阳骜闻言,也有几分无奈摇了摇头,叹道:“还是陛下这手以退为进厉害,以我之见,召这两个人前来商议,只怕徒增羁縻”。
“你又看透些什么!”,慕容恪有些不悦,“为今之计,少为妙,祸从口出!快去吧”。
阳骜把头一低,声应了一句。
无论怎样,太宰慕容恪的话他还是听的,虽心有不甘,几番踯躅后还是向慕容恪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出门去请慕容评和慕舆根两人。
听太宰慕容恪相请,慕容评和慕舆根两人并不托大,各自丢下手头上的事情连忙随阳骜来到尚书省署衙。
慕容恪见两人前来,热情招呼他们落座后笑道:“没有大事,老夫也不敢叨扰二位”。
“太宰哪里话!”,慕容评拱手道,态度分外谦虚。
慕舆根见他们两个甚为亲和,心中有些不喜,于是插话进去:“太宰并不轻易召集我等,今日四辅聚齐,想必有什么非同寻常之事,不如开门见山出来,我们几个也好合计合计”。
“端的太师最为心急”,慕容恪笑道,“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却仍与年轻时候一样,太师这脾气,恐怕再难改变半的”。
慕容恪完,附近坐着的阳骜和慕容评一齐笑看向慕舆根,弄得慕舆根气上心来,深吸一口气后才将那无名怒火强压下去,故作镇静冷言道:“数十年来谁不知道我慕舆根的脾气,一向直来直往,光明磊落,从不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这话似有所指,一语道完的同时,把那一双眼睛在慕容恪、慕容评和阳骜三人脸上流连了好几遍,似乎在:“你们三人不久前不是向陛下请求致仕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无非是想让陛下疏远冷落于我,可结果呢!”。
他眼神中的敌意谁都看得出来,所不同的是,太傅慕容评耷拉下眼皮佯装没看见,而太宰慕容恪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迎着慕舆根的目光笑道:“太师横刀立马,舍我其谁的雄心尚存否?”。
“这是自然,太宰何须明知故问?”,慕舆根答得很有几分豪气。
“今秦晋两国交兵,晋国太尉桓温袭取武关,和龙骧将军谢朗一并在青泥县境内大破秦军两万,昨日晋国谢将军遣来使臣,促我大燕履行两国盟约,火速出兵伐秦,太师可有意提兵前往?”,慕容恪问道。
“出兵伐秦?”,慕舆根有些意外。
以前滞留在晋国时,刘霄曾多次有意无意向他提到过,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意外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竟然不等冰消雪融便开始对秦国动手!
允了慕容恪领兵出征?还是推掉这摊子麻烦事?
战场上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见到结果,事先谁也预料不到最终的胜败,领兵打仗,是有风险的。
慕容恪一语道明事由之后,不止太师慕舆根一人在暗中权衡得失,太傅慕容评同样在仔细权衡。
领兵伐秦,算得上一件大好事,尤其在当前秦晋两国已经开战的情况下。
晋军取武关,战青泥,暂时可谓气势如虹,如果更进一步过兰田,屯灞上,则兵锋直指长安,秦国便有心腹之患。
所谓乱中取利,在这种情况下领兵伐秦,指不定会有开疆拓土之功,大燕皇帝前两年见户抽丁,征得几十万大军为了什么?不就是指望有一天能并秦吞晋,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么?
慕容评心头一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向首辅慕容恪自请出战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只见其利不见其害绝非慕容评的为人,他又想起晋国太尉桓温前两次声势浩大的北伐,哪一次不是功亏一篑,成果寥寥?晋国攻势如不持久,一旦秦国聚成气力反扑,那么领兵伐秦岂不是自讨苦吃?
很有这个可能!
趁着慕容评和慕舆根两个暗中思量的当口,太宰慕容恪把他们脸上神情读了个遍,又看了看太保阳骜,最后才开口道:“既与晋国有盟约在前,我大燕不可背信弃义遭人不耻,以老夫的意思,莫若许了慕太师所请,以慕太师为帅,吴王慕容霸辅之,率军呼应晋国,择日伐秦!”。
“我以为太宰所议甚好,无异议”,太保阳骜道。
慕舆根还在犹豫要不要应承下来,不料太傅慕容评抢先一步,悠悠插话进来道:“且慢!太宰,我有一议不知是否可行,诸位姑且一听”。
慕容恪见慕容评颇为自得的样子,还以为他方才灵光一现,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于是起兴相问:“喔?太傅难道另有良策?”。
慕容评向慕容恪拱手道:“不敢称良策,但我以为此策对大燕来更为稳妥”。
“还请太傅仔细来,我等也好领教领教太傅的智慧”,一直沉默不言的太保阳骜道。
慕容评一笑过后不再卖关子,沉声道:“晋国,君臣异心,向来做的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诸位不见桓温两度伐秦的旧例?依我之见,莫如静候晋军势衰,在秦军反攻之际,我大燕趁桓温自顾不暇,大举挥军南下夺了晋国的豫州!”。
“这……”,阳骜惊异于慕容评的提议,直觉告诉他此举并不妥当,但细想之下,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加以驳斥。
“不妥不妥!”,太师慕舆根连番否定道,“如此一来,先且不我大燕背信弃义,想那桓温也算成名的人物,其纵然进取不足,但是守土还是有余的,安能不留后手?若取豫州事败,只怕将来燕晋两国会彼此征战不休,再无相安的时候,最为得利者,反倒为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