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袁宏赞道,“谢尚书果然爽快人,那在下就直了”。
“理应如此”,刘霄道。
袁宏将口中甜汁咽了个干净,又呡了一口清茶,这才直直看向刘霄道:“太尉已经上疏朝廷,请求迁都洛阳,此举意义深远不必我等赘言,太尉的意思,还请谢尚书从中周全,帮助朝廷定下决心,从其所议”。
“迁都?洛阳?”,刘霄眼皮一跳,心中默念道。
恰时雅间外的琴音高亢,有如金戈铁马,蓦然“铮”地一声,弦断音绝,只剩那疾风暴雨般的余音绕梁,经久不衰。
只是,此时刘霄和袁宏二人的心思都不在雅间外的乐声上。
见刘霄长久沉吟不决,袁宏等之不及,追问道:“怎么,谢尚书对太尉此举不甚赞同?”。
“那倒不是”,刘霄勉强笑了笑,道:“太尉迁都的提议也是出于公心,想我大晋偏安江左已有四十余载,人心思故土呀!如果此议能够成行,势必大振国人志气”。
“嗯,知太尉者,唯谢尚书耳!”,袁宏满意刘霄所答,不吝赞叹道,“这么,想必谢尚书是没有异议的,那么,还请从中周全一二,确保此议成行。估计太尉的上疏不日可至建康,时间紧迫,有劳谢尚书了!”。
果然,和袁宏怡情居一会不过五日,尚书省就收到了太尉桓温从荆州发来的奏疏,洋洋洒洒不下千言,其中文采斐然,显然出自名家手笔。
不过,来去,这封奏疏的中心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请求朝廷把国都从建康迁往洛阳。
此事非同儿戏。
褚歆才拿到桓温的上疏,便当即于尚书省中召集刘琰、顾悦和刘霄闭门参商。
四人当中,只有刘霄一人的态度模棱两可,包括褚歆在内,其他三人都不太赞成。
可是无论赞成与否,这个话谁也不敢轻易出口,一方是朝廷,一方是桓温,哪一头,都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得罪不得罪先且不,难决在其中的利害关系。
晋祚南移建康已有数十年,依地势而论,如今尽管桓温一时势大,但是国都设在建康的话,好歹还有荆扬相互制衡的局面。
如果迁都洛阳,谁都知道洛阳为桓温所复,此其一;二则,一旦到了洛阳,朝廷的安危都在桓温的羽翼之下,生死都得仰仗桓温的鼻息,这才是最为险恶之处!
到那个时候,无论什么褚家、江左顾家、王家、谢家,统统敌不过一个桓家。从这层意思上来,建康的朝廷,就是褚家的朝廷,就是顾家、刘家和谢家的朝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都不是三岁孩童,谁能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但是,无论褚歆也好,刘琰也罢,抑或顾悦,又有谁敢挑头跳出来大声反对?那不是明目张胆的在打桓太尉的脸吗?
尽管会稽王司马昱已经去职,但是大晋的中枢再一次展现出它那苍白无力的一面。
褚歆这次不敢隐瞒不报,在与刘琰等人草草议过之后,亲自携了桓温的上疏直入宫城,面见皇帝和皇太后。
崇德殿,又一个难题交到褚太后这位妇人手上,一如过去的十多年一样,今后,还不知有多少。
“此事,想必你们几位大臣已经商议过,那么你们的意思呢?”,褚太后将那封上疏一眼览过,丢在一旁问褚歆道。
“回阿姐的话,我们几个的确先行议过,几乎都抱之以谨慎,唯有长度一人不置可否”,因为只有皇帝司马聃和褚太后在场,褚歆便以家礼相称。
“长度?他是个很有真知灼见之人啦”,皇帝司马聃道。前头出使燕国的差使办得不错,最近皇后又有了身孕,此时的司马聃对刘霄格外的青眼有加。
外安社稷,内叙皇嗣,在皇帝司马聃看来,有哪个臣子对大晋的贡献有刘霄大?更别提他还觅来良医救得司马聃一命。
但是做母亲的褚太后此刻与他的心思却截然不同。
她,又想起了不久前羽林中郎将郗超的那封密奏。刘霄借道荆州返回建康才多长时日,接着便有桓温上疏请求迁都洛阳,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皇帝的不错”,沉吟片刻,褚太后对褚歆道,“长度的所思所为一向出人意料,既然他不置可否,未必没有让人耳目一新的考虑,你且把他唤来,哀家要仔细问问他”。
尚书省中,刘霄尚在苦思对策,不防岳父褚歆匆忙返回署中,告诉他太后宣他入宫面见。
这也是早早晚晚的事,国事决之于太后,而方才岳父褚歆召集舅舅等人商议时,他的态度又与众人不尽相同,刘霄便料定太后会单独召见于他。
“长度,你到底如何考虑?这可不是儿戏”,宫道中,褚歆边走边问身旁的刘霄。
“岳父放心,我自有打算”,刘霄一脸轻松,想必心中已得了主意。
“喔?先来听听,我好帮你谋划一二,省得到了太后那里一切无可挽回”。
刘霄却不太承岳父的情,笑了笑,道:“婿已深思熟虑之,岳父尽可放心,稍候到了太后宫中,自然会一并当众加以明”。
“如此,那好吧,但愿能够到太后心坎上”,褚歆不得以,叹了口气道。
少顷,褚歆和刘霄一前一后步入崇德殿,一人心怀忐忑,一人老神在在。
“拜见太后,拜见陛下”,刘霄冲着上位端坐的褚太后和皇帝躬身拜道。
“快起来吧”,皇帝司马聃连忙招呼道,同时笑了笑问向刘霄,“太尉桓温上疏请求迁都洛阳,这不是让朕往虎狼窝里钻么?今日并无外人,谢卿,你来,朕知道你向来主意不短”。
刘霄对皇帝的当面称赞感到受宠若惊,忙起身再拜道:“臣何德何能,让陛下有此一赞”。
“都了没外人,谢卿省了这一套吧,快你的主意”,皇帝司马聃催促道。
刘霄借余光心翼翼瞥了一眼上面高坐的褚太后,一如往昔一般波澜不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于是告了坐,拱手奏道:“以臣之见,太尉桓温此议断不可许,同时也断不可驳”。
“这是什么态度?如此回复桓太尉么?”,褚太后的语气略带一丝冷意。
“当然不是”,刘霄再奏,“大可告诉桓太尉,只要他替朝廷拿下长安,朝廷便可迁都洛阳!”。
“拿下长安?”,褚太后心思一动,随即又疑道,“只恐到了那个时候,桓太尉权势更重,防不住他一言九鼎”。
“太后所虑,臣也想过,如能光复长安,则长洛皆为大晋所有,北定中原指日可待,国人声势,势必大振,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
“下去”,褚太后似乎等不得刘霄话语之间的停顿。
刘霄心知褚太后想择其要领听之,便略过些许细节,直言道:“中军,要在洛阳驻军,现我大晋已交好燕、凉,不指望两国相帮,但也不至为害。以中军配合荆州,兵锋直指长安,拿下长安的名分可以给桓温,但于长洛驻军,实民,回徙大族,到时再行迁都的话,皇家声威如日中天,谁人胆敢变生异心?”。
“果良策矣!”,皇帝当即大赞,“如此一来,看谁人还会在背后腹诽我大晋只知道偏安一隅,朕,也不是没有雄心之君!真是天赐谢卿与我大晋呀!”。
褚歆听罢好一阵感叹,到底自己这位东床快婿人才难得,不过只片刻他便有了疑问,道:“长度此法妙是妙,可终究中军眼下仍不堪用,即便把你我麾下并于一处,也不过万余人马,又要攻秦国,又要防桓温,远不足用呀!”。
“嗯”,褚太后随之接口道,“褚尚书持重之言,话虽不中听,却有十分的道理,谢卿,你的法子是否有些冒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