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得知这一决定,整个人云里雾里恍惚了好一阵,刘霄能把他放在一府管事的位置上,确实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谢府的管事算不得什么官,没有半品秩可言,但是,手底下管着阖府上下一两百号人,除了刘、阮两位高堂以及刘霄夫妇,整个谢府就数他最大了,和在屯骑营中给刁协打下手不同,这次可谓为质的飞跃。
对此,李季哪有不感恩戴德的道理?而且,这两年来他看得明白,只要是刘霄身边的人,只要真心实意在做事,就没有一个被落下的,所谓品秩官位,该有的都会有。
刘霄根本没功夫猜测李季心中作何感想,既然用人不疑,当夜送走燕国使臣李绩之后,随手就将那二十斤金饼子交给了李季。
虽年纪不大,办起正事来却不含糊,李季唤了人来先将金子入到府库,随即问明内宅婢女,看主母褚珞可曾安睡。
得了答复,知道彼时褚珞正在房中看书,未曾安寝,于是李季忙入内宅向主母禀明收了二十斤金饼子一事。
刘霄收了燕国使臣大礼,接下来却压根儿没把李绩的托付放在心上,反倒把李绩丢在城中驿馆一晾就是半个月,急得他团团转。
其间实在按捺不住,李绩好几次想入谢府拜会刘霄,却被一位自称府中管事的年轻人挡在了外面,只道主公刘霄近来一直在朝中重臣当中忙于转圜,为了慕太宰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每日很晚才回府。
其实,李季的话半真半假,这半个月刘霄的确很忙,忙着为中军募兵。
前两日羽林中郎将郗超已经来到建康任上,刘霄托了舅舅刘琰,通过中书侍郎郗检的关系预先向郗超打了个招呼,如果郗超方便,刘霄想要亲自前去拜会。
郗超拖到今日才回了话,今晚在其弟郗检府上静候刘霄到来。
得了信,傍晚从署衙回到府上用过晚食,刘霄换了一身衣服便吩咐李季备车,前去郗检府上登门造访。
马车到了郗府,刘霄见郗府门前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人出来迎接,于是暗忖郗家的门估计不太好进。
下了马车,刘霄给李季使了个眼色,李季见此情形还有些愤愤不平,嘟囔了一句道:“不过是个中书侍郎,架子还不!”。
他的话还没完,刘霄一眼瞪了过去,李季连忙把头一缩,乖乖走向前去通报,尚书右仆射前来拜会侍郎郗大人。
郗家仆从们骄横得很,斜斜瞥了李季一眼道:“等着,待我进去通禀一声”。
李季无法,只得折回告知刘霄,正要开口再骂,却见刘霄脸色有些难看,当即把嘴巴紧紧闭住不再出声。
许久,郗家仆从才晃晃悠悠从府中出来,来到刘霄跟前略为欠身道:“谢仆射请随我来,我家主公在厅堂等着与谢仆射叙话”。
刘霄默然头,跟着郗家仆从进入府中,接着被直接带至厅堂,郗超和郗检两兄弟正于其间端坐。
“谢尚书,在下已经久候多时了”,羽林中郎将郗超起身相迎。
中书侍郎郗检也随之起身,拱手见礼过后,招呼刘霄入了座。
“冒昧打扰,很是过意不去呀!”,刘霄在客位落座后道。
“谢尚书客气了!”,郗检道。
开头客套几句过后,郗检不带半隐晦,直接问明刘霄的来意。自始至终,羽林中郎将郗超很少话,安静张耳倾听,或问或答,都是其弟郗检在挑头。言谈间的氛围不上寡淡,但也称不上融洽。
实话,郗家今晚的态度肯定会让刘霄心中不爽,刘霄几次想跟郗超提起,让他以朝廷名义,着羽林中郎将的头衔去徐州募兵,但是权衡再三,顾忌郗家不冷不热的态度,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石城县中事,下蔡城外事,看来,这些过往在谢郗两家之间还是横亘起深深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刘霄如是以为。
话不投机,这一阵子的功夫可谓白费,刘霄颇有些失望,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两句,便有了告辞的意思。
郗检也不留他,和其兄郗超一起起身相送,差不多到了府门,冷不防郗超来了一句:“谢尚书,听闻我兄弟二人得以俱任中枢,实为谢尚书暗中之力,不知属实否?”。
刘霄一怔,闹不清郗超为何突然有此一问,看了看郗超那张阴晴莫测的脸笑道:“朝廷用人自有考量,不是我这个尚书仆射所能左右的”。
郗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再言语,把刘霄送至府门口便和郗检转身折回。
郗府径,兄弟二人享受着难得的如水凉夜,不紧不慢的边走边叙。
“阿兄,以谢家如今的声势地位,我不明白为何要刻意薄待于他?况且阿兄也知道,这次羽林中郎将的执掌能够落到我郗家头上,可的确得益于那谢家子的举荐之力”。
郗超就知道弟弟会有此一问,笑了笑道:“阿弟只知其一,却未深究进去”。
“何解?”,郗检再问。
顿了顿,郗超给出答案道:“如今天下人皆知谢家蹿红,我又为谢家所举荐,定以为我们郗家定会感恩戴泽,被其网罗麾下,可是阿弟想过没有,皇太后和陛下会怎么看?”。
兄长的这些,郗检还真没考虑过。起初郗超力主给刘霄一个冷脸,做弟弟的郗检还真有意见,认为不宜得罪谢家。虽有过节在前,但都是过去的事情,既然现在彼此同朝为官,还是和气些的好。
等到兄长如是一,郗检这才看出了一门道,“果阿兄不愧多智的名声,为弟拍马难追。想当初丞相王导权倾中枢,明皇帝便大力扶持寒门与江左仕人与之抗衡,得利的反为温、陶及江左顾家”。
“正是这个道理”,郗超头道,“我这个羽林中郎将要想做得名符其实,偏谢家这颗大树不能攀附。等着吧,如那谢朗果真有要事,不久后定会另易其人找我项的”。
郗超当真料事如神。
没两日,刘琰把刘霄在郗府遇冷的事情透给了尚书令褚歆,因中军的募兵大计不容耽搁,褚歆只好如实将情由转奏给了褚太后。
褚太后听罢道了句知道了,当着褚歆的面没有给出任何下文。可皇帝司马聃旋即便在次日早朝过后单独召见了郗超。
先是对郗超好一番称赞,接着又羽林中郎将的执掌之重,与天子安危休戚相关,非朝廷万分信任之人,断不肯授予其位。
郗超就着皇帝之意顺水推舟,对朝廷的重用感念不已,他殚精竭虑也要不负天子圣恩。
君臣两人之间的奏对相当融洽,司马聃见郗超颇为懂事,并不像褚歆奏报的那样不通事理,于是放下心来,把遣他到徐州募兵的圣意直言相告。
郗超当即奉诏,满口将此事应承下来,让皇帝司马聃颇感欣慰。
反正郗超在建康城中尚无府邸家眷,因而也就不为家所拖累,奉诏的第二天便入宫向皇帝辞行,直接动身前往徐州治所京口。
听到这个消息后,刘霄松了一口气。尽管有不如人意的地方,到底中军募兵一事得以顺利铺开,凭借郗超的微妙身份,徐兖刺史郗愔应该不会对朝廷这一举动太过抵触,至于到底能为中军募得多少精兵,全看郗超的心意和本事了,刘霄也无力左右。
这件当务之急揭过,刘霄才把心思放到慕舆根身上来。
出使燕国早已计定,不过现今的局势和当初有所不同,那么此番出使燕国的目的恐怕也得略作更改。
将近两个月前宫变当晚,刘霄在向褚歆阐明大晋方略的时候,秦、燕两国使臣虽然已至建康,但大晋还未与之交换国书,结盟燕国未成事实,他当时提出要出使一趟燕国,满心想的是将联燕伐秦之事促成事实。
如今晋燕两国盟约达成,那么背地里见不得光的那道弱燕之策也该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