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褚太后在内,殿中几人见刘霄忽生异议,都觉得有些惊奇,于是齐齐看向他。
“喔?有何不妥?谢卿家尽管直言”,这次相问的是褚太后。
“禀太后”,刘霄回道,“似对桓冲等人的任用,臣以为并无不妥,单单对郗超的任用,臣以为还需商榷一二”。
“下去”,褚太后再道。
“郗超其人,臣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此人长于智谋,军政熟稔,可谓将相之才。况且,据闻此人喜实干,恶清谈,若是任其为黄门侍郎一职,恐其会……”。
“恐其会什么?拒而不受?”,皇帝司马聃听得心急,干脆将刘霄的未尽之言一语道尽。
“正是”,刘霄答道,“况且,臣还有另外一份考量,为充实我中军计,对郗超的去处,朝廷需做得让郗愔满意,只有如此,朝廷要在北府徐州募军一事方能成行”。
“嗯,谢卿家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褚太后权衡片刻后首肯道,“那么,褚尚书,刘中书,你们两位的意思呢?”。
褚歆和刘琰相互换过眼神,各自把头了,然后由褚歆回道:“臣以为谢仆射得在理,只是这职位……需一个既显荣宠,又有实务,且能一展其胸中才干和抱负,这样一个职位,恐怕难寻”。
“刘中书,顾仆射,你们也是这么想的?”,褚太后听罢又问。
刘琰看了看身旁的顾悦,不像有什么话要,于是回道:“回太后的话,臣等也是这个意思”。
褚太后闻奏良久无言,见身边端坐的皇帝也在犯难,于是幽幽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谢卿家,异议为你所提,料想胸中定有成竹,至于好歹与否,出来先让大家议议”。
到底褚太后眼光老辣,一眼窥破刘霄虚实。
“禀太后,臣的确有个来不及深思的主意”,刘霄答道,“如今领军将军麾下能战之兵,算起来仅有宫城中的左、右卫军,单凭这人马想要护得宫城无虞,的确有些力不从心。莫若效仿前朝大汉旧例,增设虎贲、羽林二军,天子掌羽林,太后掌虎贲,此二军出则随大军征战,入则充作仪仗,护卫太极、崇德两宫安全。而左右宿卫军则撤至司马门外到宣阳门之间,充作太极、崇德两宫安危之羽翼,同时正好护得各处署衙安全”。
“妙!”,皇帝司马聃首先赞道,“谢卿当真聪慧,怎会想出如此妙策?”。
其余几人在心中转了几个念头,皆以为此举并没有什么不妥,于是纷纷附议。
褚歆还补充道:“此举可谓一举三得,既强我中军,又可借郗超前去徐州募兵,同时削减了某些人的羽翼,太后,我以为可行”。
“既如此,哀家从谏如流,那就改任郗超为羽林中郎将,至于太后掌虎贲,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
褚歆等人不防太后有此一问,匆忙之间,到哪里觅得合适的人选去?筛选了半天,稀稀拉拉举荐了几位人出来,可不是被他们自我否定掉,就是被褚太后否定了去,虎贲中郎将的位子只好空了出来,以待来日发掘。
“将可以缺,兵不能少,否则日后仓促成军,于军不利。哀家看,兵先募着,褚尚书呀,你身上还兼着领军将军,虎贲军暂且先由你掌着,操练等事,切记不可荒废了去”。
褚太后一锤定音,这个最终的结果,几方落得个皆大欢喜。
升平三年秋九月,诏行大晋诸州郡,太尉桓温在他年近五十的时候,终于通过其弟桓冲出任豫州刺史、镇西将军的形式,得以牢牢掌控豫州。与此同时,袁真父子、郗超、王祎之等人奉诏赴任,刁协也眉开眼笑的收拾包袱,准备前往宫城中的大司农署衙就任太仓令。
以这份诏书为标志,朝廷在更换主政班底之后的人事调整,也随着几人各自就任告一段落,大晋的天空,开始有了不一样的云彩。
建康城南郊,屯骑军营。
这日一大早,屯骑校尉谢玄得报,二哥刘霄领着燕国使臣要来军营,刘霄还带话,只管把屯骑营的军威展现出来,不要堕了大晋的威风。
谢玄不敢懈怠,得报便开始着手准备。
如今的屯骑营早已今非昔比,三千之数足足的,只多不少,而且,有了下蔡两胜缴获的战马,加上凯旋建康之后朝廷的补充,已能做到人手一马,略有富余。屯骑营,终于名副其实。
营门百步开外,一匹快马在骄阳中疾驰而归,待驰近营门,发觉校尉谢玄和主薄刁协就在门口负手而立,于是连忙滚下马背禀道:“报——护军大人已出南篱门”。
谢玄闻报,抬头向建康城方向看了看,然后挥手让那骑卒退下,之后才转向身边的刁协笑道:“刁主薄,哦,不对,太仓令大人,从南篱门到我屯骑营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俩不妨打个赌”。
“就你鬼子多”,刁协回道,“吧,怎么个赌法?我认坑便是”。
“太仓令这话不对吧,想我谢玄几时坑过你?”,谢玄脸上笑意不减。
对谢玄的相问,刁协既不肯定,也不反驳,只是一味询问赌局为何。
“今儿这个戏法,却要从我二哥身上出了”,谢玄道,“我们俩各自猜上一猜,看我二哥此次究竟是骑马来,还是乘车来”。
“这有什么好猜的?”,刁协有些不解。
“太仓令有所不知”,谢玄故作高深道,“所谓把戏,大文章,若是骑马来,屯骑营今日就该把声势闹大些;如果乘车来,就不必兴师动众了,摆摆样子就好”。
刁协这才明白谢玄的话中之意,想想觉得他的并非毫无道理,于是欣然接招道:“校尉大人如今官居尚书仆射,况且还有外国使臣随行,安能似你我一样还在马背上翻滚?我猜他必定乘车前来”。
“恰恰相反,我以为二哥必定打马前来”,谢玄紧跟着亮明自己的猜测,“差不多是时候了,走,管教燕国胡狗领略一番我晋军之威武!”。
谢玄完便大步折身回营,边走边喊道:“来人,传我军令,全军上马,开出营地五里!”。
军令声落,屯骑营中随即鼓角争鸣。士卒们从各处宿帐钻出,兵甲在身,在各自官长的吆喝声中上马整队,不多时集结完毕,随着谢玄大手一挥,大军不见人声鼎沸,寂寂间宛如一道奔腾的洪流,直奔五里开外。
半时辰后,刘霄果然匹马在前,引着一辆马车来到屯骑营中。
晋军的屯骑营,即便燕国使臣李绩也曾久仰其名,不仅仅是他,对所有燕国人来,晋军屯骑营堪称传奇,是一支鬼魅之军。
李绩自褚太后寿筵当夜得到刘霄的许诺,就一直在驿馆中等待刘霄的进一步消息,又过了半月,才于今日受邀前来屯骑营中与慕舆根会面。
既入鼎鼎大名的屯骑军营,焉能不实地一观其军威?不定还能顺手探得些许军情,回到燕国也算大功一件。
当刘霄告诉他已至营中时,李绩还在马车上想像即将扑面而来的人潮如海,刀枪森森的模样,不料等他下车,却赫然发现根本无人来迎。
除了军营门前两名值守的军士,整个屯骑军营只有两队甲兵在往来穿行巡檄,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李绩错愕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又把狐疑的目光投向刘霄,满心以为他引错了去处。
蓦地,数马蹄声由远及近,跟着一声尖锐的鸣镝呼啸而来,流星般划过天际,只须臾间,这只鸣镝直扑李绩后背,恰恰在他十来步开外的地方嗖地钉入地面,入地后的鸣镝翎尾仍在不住晃动。
李绩久居燕国,自然知道鸣镝为何物,只见他费力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地面,霎时间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