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在工业革命之前的农业社会,因为生产力水平低下,制造不出太多的剩余产品,所以不太会发生经济危机。但问题是,到了19世纪初,第一次工业革命在英国和西欧率先完成,而且立刻和资本主义结合,人类的生产力水平一下子突飞猛进。从此工人就可以制造出远超过自己基本需求的财富,资本家们则发现自己开始需要不停地操心生产过剩——虽然这很蛋疼。”
杨教授摊了摊手,“……从本质上来,经济危机就是一种因为‘生产过剩’而造成的‘富贵病’——不是人类真的高风亮节到了不想吃得更好,穿得更漂亮,住得更舒适。而是在纯粹的资本主义市场制度之下,无法提供足够的购买力,必须想办法从外界来找到其它的购买力来作为补偿……否则就会出现传中的资本主义悲惨世界——因为产煤太多,卖不出去,煤矿工人被迫失业,然后因为买不起煤取暖而冻死……
这听起来让人感觉很荒诞,但是没有办法,资本主义就是这样一个整天发愁生产力过多的坑爹制度。
早在马克思的青年时代,这一问题就已经发展到了很严重的程度——每一次经济危机爆发之后,工厂就会纷纷减产关门,机器设备的价格跌到和废铁差不多,而失业工人们则饿死的饿死,自杀的自杀,造反的造反……结果就出现了明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却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怪现状。按照传统的宗教和道德观念。这分明就是‘末世之兆’,明整个世界都出了问题,需要来一次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才行!
1848年的欧洲大革命就是这么闹起来的。当时爆发经济危机的年份已经比正常的年份都要多,而活不下去的无产阶级则是在全欧洲揭竿而起,甚至一度占领了大部分的工业城市,几乎颠覆了整个社会秩序——很显然,从当时的欧洲资本主义经济体制内部,已经是无法解决经济危机这一破坏性的大问题了。
于是,当时的马克思就觉得。既然资本主义容不下新兴的工业生产力,就该让位给新制度。现在工业化已经摆在面前了,能限制发展的只有购买力。那应该让工人组织公有制企业,多余的商品直接分掉,不就解决问题了吗?总之,马克思当时觉得资本主义已经快要到头了。让无产阶级接班只是个时间问题。”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苏联还要再过七十年才会诞生,而资本主义更是一直延续到二十一世纪也没有崩灭……”王秋皱着眉头,“……难道是因为资本主义国家进行了体制改革,推行了福利制度?”
“……确实,虽然资本家自己无法解决经济危机的问题,但政府还是能够拿出对策的——政府可以在利润中收一部分税,然后转化为购买力,政府可以向富人收税转移支付给穷人。减缓经济危机的出现。政府可以立法限制最低工资,允许工会集体谈判。好减少剥削率,也就减少了一购买力缺口。最不济,在国民经济大雪崩的时候,政府也可以站出来狂印钞票,把灭之灾变成水淹脖子的问题……”
杨教授如此答道,但却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宏观调控的措施,大部分都要到二十世纪才会被广泛应用,在十九世纪,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之所以得到缓和,主要应该归功于三个外部因素:
第一个因素,就是技术进步。马克思在当时并没有想到,从十九世纪下半叶开始,人类又开始了第二次工业革命,从蒸汽时代进入到电气时代,各项新技术如雨后春笋一般蓬勃发展:电报、电灯、电话、电动机、内燃机、汽车、石油化工、合成染料……很显然,生产技术的突飞猛进,逼迫着资本家们进行工业设备的更新换代,否则就会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之中被淘汰——而这种对设备的投资,也是一种巨大的额外购买力,可以在若干年内弥补供给与消费之间的缺口,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经济危机的发生
第二个因素,则是新市场的开辟。具体来,就是中国、印度、土耳其等等‘东方世界’被西方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成为了欧洲商品的倾销市场——对于我们中国人来,结果老祖宗上千年用丝绸、茶叶和瓷器赚来的白银,开始哗哗地倒流回西方,最后导致民国年间的乡村全面破产!
第三个因素,则最直接、最荒诞,最奇妙,也跟我们如今搜集古董的情况最相似——那就是金矿!”
到这里,杨教授就变得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1848年,北美的圣弗朗西斯科发现露天金矿,1851年,澳大利亚的墨尔本也发现了露天金矿。这两个地方当时都是山高皇帝远的无政府状态,而且金矿埋得不算太深,不用太大投资就能直接挖到矿石,甚至不用打洞都能在河床里面淘金。于是,全世界的穷汉子们闻讯蜂拥而入,希望能一夜翻身。前者因此被中国人称为‘旧金山’,后者则是‘新金山’。
需要注意的是,跟旧大陆不同,美洲牛仔们人人骑马打枪,澳洲历来就是囚犯流放之地,居民凶悍无比,这样的地方,不管是先占矿脉的地主还是后来的财团资本家,短时间内都没法把这些金矿变成少数人的财源,只能眼睁睁看着近百万好汉满地发财。当时许多海船到了美洲和澳洲,刚到夜里就有一大半苦哈哈的穷水手逃下船去淘金,船长一觉醒来,发现人跑了个精光,连船都开不走。于是只好自己也去淘金了。
这种淘金潮对世界人民有什么好处?没什么好处,黄金不能吃不能穿,从整个世界的角度来。粮食没多生产一粒,棉纱没多纺出一根,倒是少了成千上万的精壮人口去搞生产,简直是有害无益。
但另一方面,这场淘金潮对资本主义的世界有什么好处?救命之恩!资本主义缺的就是需求,需求就是货币。在金本位时代,黄金就是购买力!当然。根据前面的消费递减原理,这些黄金如果是集中在几个大矿主手里,那只是给富人的豪宅里增加了金砖收藏。也增加不了多少购买力。但偏偏澳洲和美洲的金矿都在蛮荒之地,分散到了无数淘金者的身上,他们拿着黄金买吃买穿,就是响当当的购买力。这就好比是上帝雇佣了这些人口。给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注入硬通货。于是就购销两旺,经济危机一下子就缓解了。
你看,黄金这东西分明不能吃不能穿,开采它们反而要消耗劳动力,居然能缓解经济危机,促进资本主义世界的市场繁荣。这明经济危机根本不是什么物质上的问题,而是人类自己给自己找别扭。黄金救世界,反映的是资本主义的荒谬性。马克思就是看到这种荒谬性。才提出要搞公有制和共产.主义,建设一个更合理的新社会……但非常遗憾的是。一直到咱们那会儿,这个新社会似乎还是没有建成……”
“……听上去确实是很奇妙也很荒诞……但这跟我们收集古董有什么关系?”王秋眨巴着眼睛问道。
“……有什么关系?关系大着呢!”杨教授答道,“……你不觉得我们如今穿越时空倒腾回去的古董珍玩和明清家具,跟淘金热时代挖出来的黄金很相似吗?同样是不能吃不能穿,同样是价值高昂、广受追捧。搜集它们的同样并非几个寡头富豪,而是成百上千的穷汉子——呃,虽然绝大多数的穿越者都还没潦倒到混低保吃救济的程度,但也基本没有哪个家伙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富豪……”
讲到这一的时候,杨教授的语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低落,“……咳咳,王同志,我想你也应该是清楚的,如今咱们中国与其是社会主义,倒不是是国家资本主义。虽然跟西方那些大财团在幕后掌权当家的‘民主’制度相比,我国有着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也更有利于社会公平……但不管怎么,国家资本主义毕竟也还是资本主义,还是要靠利润活着,政府也要靠利润来收税,所以不能指望消灭购买力缺口,除了外部市场之外,就只能是依靠国家来伸手堵住缺口,用税收政策来搞转移支付。
可问题是,这个地球没有世界政府。你从企业的利润里大量分钱,强迫提高工资,企业肯定要受影响。你多收税,多搞转移支付,别的国家不一定搞;你有劳动法,有工会,其它很多地方没有啊。人家的企业能榨出最大利润来投入下一轮竞争,你的企业就得破产,不想破产就把企业往没有劳动法的地方搬。搬来搬去,那些搞福利社会的国家就变得产业空心化了。而且,政府收税多了,如果不配上高关税的话,就是白白为他国提供购买力。关税提的太高,人家有报复,形成贸易战,购买力还是完蛋。
因此,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的这些年里,全球经济长期萎靡,我国的外贸出口额度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但国内生产又不能随便削减,一削减就是大批的失业浪潮,很多人都会没钱买东西。那又该怎么办呢?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既然穷人没钱买东西,就要给他们钱买东西。但是又不能白给,得让他们干活,否则就是养懒人了。可具体又该怎么干活呢?如果按照资本主义的方式生产东西,只会越生产越过剩。于是。政府就必须弄一堆不按资本主义方式走的生产模式,不能追求利润,或者要把利润的回收放到长期去——具体来,就是各式各样的基础建设工程,或者国防建设工程。
比如,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由政府发行国债,上马一系列大型工程项目,雇佣工人修桥修路。就是政府用将来的利润换取眼下花富人的钱的权利。工人拿到了工资,眼下就可以变成购买力。至于制造的东西是不是财富,其实并不重要。反正资本主义缺的不是财富,而是容纳财富的空间……事实上,就在194年1月的此刻,希特勒就正把工人雇起来造大炮,造飞机,罗斯福则是在美国全境大兴土木搞基建,在山上刻总统头像——这些举动全都等于是把购买力送到了底层。让美国和德国的经济一下子有了起色。”
“……但如果这么搞的话,基本上就等于是饮鸩止渴吧!”王秋听得顿时脸色有些难看,“……罗斯福的新政暂且不提。希特勒的‘要大炮不要黄油’政策搞到最后,可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全面爆发啊!”
“……没办法,历史证明,资本主义从未在内部找到过能够根治经济危机的方案。只有各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救急法子。若是想要釜底抽薪地真正消灭生产过剩。目前唯一已知的办法就是搞社会主义公有制,给资本主义制度送葬……当然,革命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按照这种搞法,期间死的人只怕会比再打一次世界大战还要多,一个弄不好,让地球直接进入‘核冬天’辐射废土副本,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杨教授耸了耸肩。“……很显然,我们的政府不可能做出这么高风险的事。暂时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想办法搞短线操作,能拖一天是一天。而这就是我们大批搜集古董的社会意义所在——国家可以用‘弘扬传统文化’之类的口号,把古董的价格炒上去,从富人们手里把钱换出来,再把钱以福利、救济和工程款的形式,输送给真正需要花钱的底层群众,制造出市场购买力,从而缓解经济危机……”
“……明白了,虽然古董珍玩和明清家具本身,确实是不能吃不能穿。但关键在于能货币用,从古董交易之中赚到的钱,一部分发给了我们这些临时工,用于制造社会购买力,一部分被国家收缴上去,再次进行分配,把购买力输送到社会底层;还有一部分变成了军火和物资,用于支援民国时空的我党前辈闹革命,又给现代的军工企业提供了更多的订单,养活了更多的工人和家属……”王秋若有所思,喃喃地。
“……是啊,这就相当于神明赐给了我们一个金矿,不仅储量足够大,而且出现在一个任何财团都控制不了的地方,不会被某几个富人或大财团垄断。顺便还能倾销一部分过时积压的剩余商品……更妙的是,古董不是粮食、不是股票、不是企业、不是房地产,即使有一天古董市场被搞得崩盘了,通常也只是让一些投机商和收藏家血本无归而已。对于底层老百姓来,他们的生活并不会受到太严重的影响……”
到这里,杨教授突然意有所指瞟了王秋一眼,淡淡地提醒道,“……王同志,你也不要以为是国家占了你的便宜——确实,没有你的跨时空传输异能,这一切贸易和交换都无从谈起。但问题是,如果只凭你自己的力量,在虫洞最多能够维持的两三年时间里,又能赚到多少钱?”
回想起早先在上海滩开杂货铺之时,先是被黑帮混混大肆勒索,又遭上海商会老头子呵斥警告的糟糕经历,原本心情还有些纠结的王秋同学,顿时终于清醒了过来,不由得笑着挠了挠头发,“……呵呵,估计能赚到几万块大洋就是极限了,还得跟金奇娜大姐一家子分钱……只是感觉有对不起粟裕、方志敏他们这些革命先辈,因为我们把这个时空的各种古董文物都一扫而空了……”
“……这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没什么对不起的。”杨教授淡淡地答道,“……谁让我们的中国是世界第一的工业国,生产力严重过剩;而这边的中国却是破败不堪,生产力严重匮乏呢?
而且,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人眼中,价值也是不一样的。这些被我们带走的古董珍玩,在革命先辈的眼中,真的是没那么重要。因为对于民国时代的中国人来, 国土完整和民族独立才是第一位的要务,其它一切事情统统都要靠边站——都已经落魄得快要亡国灭种了,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古董还有啥用啊?
打个比方,假如我们明明确确地告诉他们,只要把全中国的古董和珍宝统统都卖掉,就能立即收复失地、驱逐列强、废除不平等条约,实现工业化和民族复兴……你看他们会怎么选择?”杨教授耸了耸肩,“……大概只有胡适这种念洋书、洋文,生活在天堂里的家伙,才会跳出来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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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正当王秋和杨教授这两位穿越者,在私下里讨论着跨位面古董买卖的社会经济意义之时,工农红军的革命先辈们,则是依然在为了解放全中国,建设新天地而高歌猛进。
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整个红十军团已经全部登陆上岸,开始在苏州布防和集结。一部分先头部队乘坐冲锋舟,沿着江南地区犹如蛛网般密布的内河水道,朝着上海方向展开全面冲刺,预先抢占沿途的各个交通要隘。而上万名主力部队则拖着火炮和辎重,意气风发地沿着公路高歌挺进!
——头戴红星的红军战士即将客串圣诞老人,给上海的帝国主义势力送上一份终生难忘的“厚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