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化镇南郊十五公里外,昌化溪畔,河桥乡
危崖耸立,瀑布激荡,略带寒意的山风掠过四季常青的竹林,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沙沙声。
南北走向的狭长溪谷之中,一支风尘仆仆的国民党军队,正在这座穷困破败的山区村中扎营休息。
——昌化这地方,虽然位于长江三角洲的边缘,不远处就是平坦富饶的杭嘉湖平原,距离杭州不到一百公里路,但本身却是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在现代世界乃是一大风景旅游休闲胜地。
总的来,昌化的东边是以出产笋干而闻名的天目山(作者时候就是天天吃天目山笋干配早饭),西边不远处则是鼎鼎有名的浙西大峡谷,堪称是峭壁突兀,怪石林立,峡谷众多,重峦迭峰,有奇岩怪石之险,有流泉飞瀑之胜……全县几乎处处都是青翠茂密的竹林,巍然屹立的悬崖,乱石激浪的险滩,群峰连绵、鸟鸣悦耳、云雾弥漫、水流湍急、空气清新,景色怡人。并且拥有多种珍稀动植物资源……放在二十一世纪,上述的这一切可都是绝佳的旅游资源,每年都能从沪宁杭的中国第一大都市圈里,吸引来无数厌倦了“钢筋混凝土森林”的游人。光靠旅游业、茶叶、竹笋和山核桃买卖,就足以支撑起昌化的地方财政。
但在旅游和交通行业全都不发达的民国年代,这山清水秀的绝美风景。却是穷山恶水的象征——平原少就表示耕地少,山峦起伏就代表交通差,结果就是昌化的工农业都发展不起来。成了个没油水的穷地方。
——因此,所谓的山清水秀,在这个匮乏年代里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穷山恶水。
更何况,王耀武的补充第1旅,已经追着寻淮洲和粟裕的屁股,在浙西、皖南、赣北的崇山峻岭之中转了差不多一个月。跋山涉水、历经艰险,这山清水秀的风景看得实在太多,早就已经腻味透了。
回首前段日子颠沛流离的战事。挑着脚上密密麻麻的水泡,少将旅长王耀武顿时忍不住叹息不已。
自从他奉命离开江西玉山的驻地,进入浙西山区追击粟裕和寻淮洲的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红十军团前身)开始,就几乎没有像像样样、摆明车马地打过一仗。而是好像追踪羚羊的猎人似的。整天跟着红军的屁股在大山里打转,总是摸不清对方的攻击路线,也抓不住对方的殿后部队。即使偶尔有几次规模的遭遇战,也是打得缩手缩脚,根本没办法施展火力和兵力上的优势,就被狡猾的红军给轻易甩掉了。
从玉山出发进军到衢县(衢州),再从衢县跑到淳安,又从淳安追到皖南。如今继续从皖南追回浙西……国共两军就仿佛猫捉老鼠一般,在南方的深山老林之间无休止地兜圈子。怎么也看不到旅途的尽头——时至今日,王耀武的补充第1旅已经是人人脸色憔悴、又黑又瘦,士气低落,疲惫不堪了。
“……该死的,三团还在后面没跟上来吗?李天霞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走起路来这么磨磨蹭蹭!”
坐在刚刚搭建起来的军帐中休息了一会儿,看着补充第1旅的旅部和一团、二团相继抵达宿营地,但三团和浙江保安纵队的一部却落在后面久久未到,肝火旺盛的王耀武少将忍不住大骂起了三团长李天霞。
“……旅座,请息怒,李老弟恐怕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一团长刘保定赶忙上来劝解,“……他的三团还带着伤兵医院、炮队和辎重队,而本旅的代马输卒(挑担子和拉山炮的铁肩队)这阵子闹痢疾闹得厉害,病死了好些。偏偏在这荒山野岭里头根本抓不到壮丁,走得慢一也是正常。此外,李老弟还得等保安团的那帮人跟上来,免得前后脱节……而浙江的保安团都是些什么破烂货色,您也是清楚的……”
“……是啊!赤匪狡诈,每次他们休整的时候,我们却要到处打探他们的行迹。等到好不容易找出他们藏在哪个山谷里的时候,赤匪已经休整完毕,又一次上路了。害得我们只能在崇山峻岭中往返奔波。”
二团长周志道也附和着抱怨,“……时至今日,咱们已经被赤匪牵着鼻子在山里头打转大半个月了,别休整,连一口热饭菜都吃不上。而且部队里又以北方人居多,受不了南方山区阴冷潮湿的天气,光是水土不服就让人够呛,如今全旅上下没有几个不拉肚子的,眼看着咱们都快要被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啦!”
“……更可气的是,咱们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还在山路上跌死了那么多人,眼下好不容易追上了寻淮洲和粟裕所部的尾巴,马上就能跟匪十九师好好打一仗了。谁知上峰却命令咱们掉过头来,去镇压昌化的什么刁民暴乱,害得咱们前功尽弃……”一位参谋官也插嘴抱怨,“……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看着一众饱经风霜的部下们都在大吐苦水,王耀武少将也是憋了满满一肚子的怨气,不知该往何处发。
——虽然他的补充第1旅,是一个精锐德械旅,即使在国民党黄埔嫡系中央军的序列里面,也算是装备最好的一批部队。但问题是,装备了精良的德械武器,并不等于他的旅就擅长打山地战。那些沉重的平射炮、山炮和装甲汽车,在不通公路的山地里,就全都成了拖累行军的累赘:装甲汽车从一开始就扔在了旧驻地,而平射炮和山炮则不得不被拆解开来,由驮马、骡子和苦力们一路拖着上山,当真是辛苦无比。
光是进山就已经如此麻烦。而追击红军的日子则更是苦不堪言——由于要避开国民党的主力部队和设防关卡,粟裕和寻淮洲的红十九师总是喜欢专拣那些偏僻的路行军,结果连累得王耀武少将的补充第1旅。也不得不跟着红军的脚步,在浙西皖南的崎岖山地里翻山越岭、晓行夜宿,沿着几百年来山民们踩出的道蹒跚而行。他们跟红军一前一后,整日里餐风露宿,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某些崎岖的地段,甚至不得不用肩膀把辎重车和炮车扛着走。很多人都累得脱了形……没办法,装备实在是太沉重了!
而装备简陋、轻装上阵的工农红军,却在这种比赛铁脚板的山区游击战之中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机动性。时不时给追击部队来一阵冷枪,或者设下一个陷阱……搞得补充第1旅苦不堪言,但也只能咬牙硬撑。
比跋山涉水更加可怕的问题,还有在荒山野岭之中找不到路——按照那些武侠的套路。在中华大地的深山老林之中。似乎到处都有几个诸如道观寺庙之类可以问路和歇脚的地方。可是在真实的“浙南剿匪作战”之中,王耀武少将却经常是一脸在山里转悠两三天,都找不到一座人工建筑物,而手里的地图也是错误百出,弄得整支部队茫然无措……亏得后来有浙江保安纵队的地头蛇带路,这才不至于跟丢了红军。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追逐战之后,王耀武少将和他的补充第1旅好不容易在浙西山区追上了红十九师的尾巴,正摩拳擦掌地要冲上去大战一场的时候。却被一纸调令弄到了昌化去平息民变……如此一来,之前的辛苦和牺牲似乎都统统成了白费。也难怪补充第1旅的国民党军官们会对此感到怨气冲天、牢骚满腹。
事实上,作为一旅之长的王耀武少将,绝对只会比他的部下们更有怨气,可问题是……
“……虽然很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上峰也是担心昌化的暴民会跟粟裕的赤匪合流,从而糜烂浙北地方……”王耀武对一众部下无奈地道,“……而且,这可是浙江省保安处长俞济时的命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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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这位担任追剿部队总司令的浙江省保安处长俞济时,到底又是何许人也?
为何竟然能以一介“民兵总长”的尴尬身份,大模大样地对黄埔嫡系的党国正规军发号施令?
呃,这真相能吓你一跳!他不仅是黄埔一期生,还是老蒋的亲外甥!嫡系中的嫡系,亲信中的亲信!
——在194年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之后,俞济时就担任蒋介石侍卫。在蒋介石身边的日子里,俞济时先后任蒋介石警卫部队排长、连长、营长、团长、旅长、师长。19年1月,俞济时任第八十八师师长,率部参加“一.二八”淞沪抗战,在庙行镇重创日军。此役,他腹部受重伤,肚肠穿孔,后经德国租界医院治愈……因为跟蒋介石的这层特殊关系,又有战功傍身,俞济时在军界素来以为人骄横跋扈,目空一切而著称,性子又尖酸刻薄,只记仇不记恩,举国上下结仇无数,但看在老蒋的面子上,别人也只能让他三分。
在19年,他被任命为浙江省保安处长时,因一项整编各县保卫团的计划不为浙江省主席鲁涤平所理睬,而此项计划又是他上任前蒋介石面谕的,而他此前就已经将自己整编各县保安团的计划原件径自呈送“南昌行营”蒋介石审核,蒋亲批“准予试办”。所以,他获旨后,在省府办公会上,朝曾对此计划的实施从中作梗的鲁涤平的亲信杨绵仲破口大骂:“……整编保安团,乃委员长特交事项,所拟的计划,系秉承蒋委员长的旨意,你算什么东西,胆敢从中阻挠!”罢还嫌不解气,竟挥拳朝杨绵仲打去!
浙江省主席鲁涤平曾是民国时代军界颇有影响的老牌军阀,面对这一情况,竟也无可奈何,只好依照他的计划去办。对亲信杨绵仲也只能私下安慰,:“……我当将军领兵打仗时,这子尚还在襁褓中,如今仗着蒋的势力。什么人也不在他的眼里,你就忍一忍吧,何必与他争一日之长短……”
可以。俞济时此时名为浙江省保安处长,实际上却是浙江省的太上皇,当时人们一起俞济时的名字,颇有些谈虎色变的感慨。各地军政要员谁也不敢惹俞济时这个蒋家太保,这使他一时更加骄狂。
而王耀武身为区区一介少将旅长,自然没胆量非议俞济时这个“浙江省太上皇”的“英明决断”,只得放弃了自己前方快要被抓住尾巴的红二十师。掉过头来协助浙江省的废物保安团,来镇压昌化的“赤匪暴乱”……起来,这也是王耀武自己作的孽——如果他昨天在遇到那个嘴里胡诌什么“苏联铁甲车部队攻破昌化”的地方官员之时。直接就把这个疑似精神病人的家伙给轰走了事,而不是用无线电台向省里上报此事的话,那么俞济时处长恐怕也不会想到要抓他的差,让补充第1旅掉头去昌化镇上平乱。
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也是无用……而且。反过来想想,如今能够离开围剿红十军团的序列,从跟赤匪捉迷藏这个“无期徒刑”、“终生职业”之中暂时解脱出来,似乎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看着部下们胡须拉渣、黝黑消瘦的脸庞,王耀武少将如是想着……他很清楚,虽然自己的手下全是精壮的大汉,但一连这么多天的餐风露宿、长途跋涉,喝凉水、啃干粮下来。早就都已经体力濒临透支,非常非常的疲惫了。只是全靠“追上赤匪,一战定胜负”的一股虚火,还在勉勉强强地撑着。
如今追剿赤匪的任务暂时给了别人,补充第1旅的士气就一下子泄了个洗净,想来若是再不找个地方休整一下,恐怕要不了几天功夫,这支军队就会崩溃了——而此次的平乱任务,就是一个很好的休整机会。
“……我知道大家都辛苦了,但是还请诸位弟兄们再加一把劲,等到明天打进昌化县城,弹压了那帮把地方官吓疯的刁钻暴民,收复了昌化之后,我就命令当地大户烧水做饭,宰猪杀羊,再腾出些像样的屋子,让弟兄们好吃好喝再睡上一大觉,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在镇上好好放松几天再开拔……”
然而,正当王耀武对部下进行开解的时候,一名咋咋呼呼的参谋军官却突然闯来,打断了他的话头。
“……长官!飞机!报告长官!北面有一架飞机过来了!”
“……不就是来了架飞机么?有什么好值得大惊怪的?”王耀武少将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从来没见过飞机的乡下土包子!别忘了,咱们东边一百多公里外的省城杭州,就驻扎着中央航空学校!党国的空军有一大半都在那儿!如今派一架飞机到昌化来侦察,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报告旅座!刚从北面过来的那架飞机,跟咱们曾经看到过的不太一样!似乎……多了?”
——果然,当王耀武少将走出帐篷,用望远镜观察空中盘旋的螺旋桨飞机之时,也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怪异之处——首先,它的螺旋桨位于飞机的后面而不是前面,属于稀有的推进式而非常见的拉进式;其次,这架飞机的体型巧得惊人,怎么看都塞不进去一个人;而且,在这架飞机的机身和机翼上,都没有青天白日徽章……当然,也没有其它国家的标示,只是通体涂成银白色,仿佛刚刚装配起来似的……
“……这么的飞机……咋塞得进飞行员啊?”王耀武少将比划了一下,疑惑地对身边的人问道。
然而,对于这架古怪的飞机,其他军官也是一致摇头,不出个所以然……又过了一会儿,这架古怪的飞机轻巧地打了个转,往北方掉头离去。而事务繁忙的王耀武少将,自然也把这桩事抛到了脑后——大约是空军又进口了什么西洋新玩意儿吧!
——王耀武少将并不知道的是,他刚刚错过了拯救补充第一旅的最后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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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补充第一旅的北方十五公里之外,昌化县城,城管犬牙国际纵队临时驻地
“……心!慢儿……再往前去一儿,刚才差儿擦着屋了……好!就这样!垂直降落……”
伴随着地面引导人员的挥舞旗帜和高声叫嚷,一架巧的推进式无人侦察机盘旋着开始减速下降,同时圆呼呼的大机头开始下垂……紧接着,机身后方的同轴共轭推进式螺旋桨的桨距一变, 四片桨叶产生的推力方向顿时掉了个个儿,从而让整架无人侦察机变得如同直升机一般,原地悬停在了院落的正上方。
然后,这架完成了任务的无人机,便慢慢地降了下来,最终准确地落在了一张弹性十足的大网上。待到螺旋桨停转,就被几个“业余地勤人员”收拾起来,等着通过虫洞传送回去,让专业人员来负责保养。
与此同时,在一间临时布设了许多电缆和仪器,到处闪烁着荧光屏幕的屋子里,城管犬牙国际纵队的几位指挥者们,也根据无人机拍摄到的实况敌情,确定了对国民党军王耀武部的最终打击方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