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至少一半的房屋被烧毁了,某些坍塌的房梁上,还残留着跳动的余焰在燃烧。越往村庄的中心走,地上的尸体就越多。那些男人的尸体,大多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有的已经被烈火烧得焦黑,但是依旧没有放开手中的武器——身为一个男人,想要在这种黑暗时代生活下去,战斗到死是最起码的觉悟。
提奥法努公主脸色铁青地走在最前面,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惨象,但她还是感到一种无法遏制的愤怒和悲哀正在胸口激荡。她想怒吼,想杀人,想为惨死的臣民报仇,但是却什么也做不到,敌人早就离开了,而仅仅凭借格洛斯特城的力量,现在还没有办法对盘踞半个不列颠的蛮族发动反击。
他们丝毫不把罗马凯撒的威严放在眼里,提奥法努公主自嘲地想到,罗马城被蛮族初次攻陷的第一百年还没有到来,可是昔日曾经让半个世界为之发抖的罗马皇帝,甚至已经无法保卫自己宫廷附近的人民了。
因此,她只能沉默地行走在凝固的血迹和飘散的灰烬之间,同士兵们一起寻找着任何生还者的痕迹,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这希望极为渺茫。数十位格洛斯特城的民兵成扇形在她的身后展开,手中的武器在闪烁着寒光——不需要任何命令,因为长年的战争已经使得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相反,随后行走在这片杀戮场上的穿越者们。倒是能够以一种局外人的观,来看待这场残酷的屠杀。
“……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家。战场的景象都是一样的残酷啊。”
如果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富有视觉冲击力的场面,王秋或许会感到难受,想要呕吐,但如今他已经是穿梭时空身经百战,不仅在阿兹特克帝国大破西班牙入侵者,在拜占庭帝国屠灭了百万生灵,在本时空也经历了福岛、东京和伦敦的战火考验。早已是被锻炼得铁石心肠。反倒是已经在黑暗时代生活了两三年的亚瑟,虽然也参加过规模的战斗,但对这样大规模的屠杀还是感到有些不适。
“……唉。很多男孩子总以为战争代表着荣誉,但事实上,战争永远只会带来地狱。”
王秋脸色平静地如此道,而一旁的亚瑟则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但他很快又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现在可不是能够软弱的时候,他告诫自己。
紧接着,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众人看到了最悲惨的一幕:几个血肉模糊的躯体被捆在粗大的木桩上,全身上下除了表情扭曲的头部,几乎被剔成了骨头架子。一部分已经无法分辨的人体残骸,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即使天气依旧寒冷,仍然吸引了大群乌鸦前来盘旋啄食。
几个心理承受能力不佳的人。见到这样的骇人景象,立刻就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这是……剥皮割肉?真是见鬼了!难道盎格鲁人居然还喜欢吃人肉吗?”
王秋和亚瑟倒是没有呕吐,只是愣住了——估计是震撼得过了头。而提奥法努公主则是恨恨地把一柄战斧插进地里,“……盎格鲁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他们虽然不吃人肉,但却用人肉喂狗!”
于是,王秋就用复杂的眼神回头打量了亚瑟一眼——日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大英帝国殖民美洲的时候,似乎也经常用印第安人喂狗,有时候害怕狗狗挑食,还会预先把活人放在炭火上烤熟……莫非是遗传?
在遍地血腥和尸臭的广场旁边,是一座还在冒着清烟的教堂废墟。一把连接着粗铁链的大锁,还紧紧地锁在残留下来的大门上。透过那些被烧塌了的墙壁,可以看见里面那一堆堆焦黑的人形残骸……
“……敌人似乎没有带走俘虏,而是把他们塞进教堂里烧死了。放火的时间恐怕就在今天早上。”
日本前首相鸟游真白仔细观察了一下火灾现场,随后很有把握地道——作为一名多次穿越历史时空,在现代也镇压过邪教据,见识过活人献祭场面的超能力少女,她可不会见到几具尸骸就尖叫到吓晕。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亚瑟和提奥法努公主并肩走了过来,附和着道,“……整个村镇的房屋大约被烧掉了一半,村长死了,绝大部分的村民也都死了,可能有一些逃掉的,但是暂时还没有发现。盎格鲁蛮族在临走前带走了所有的羊和猪,抢走了所有的麦和面粉,村里只剩下一些零散的黑麦了。”
……也就是,这个据已经损失了几乎所有人口,等于是彻底的毁了……王秋有些惆怅地想道。
——根据提奥法努公主在昨夜的介绍,巴顿山下的这个村子,是罗慕路斯皇帝从沿海的格洛斯特城向内陆拓展势力范围的重要前进据,也是皇帝在放弃了温泉之城巴斯一带——具体来,就是“卡梅洛特”科考站那个“红龙王国”目前占据的地盘——之后,首府格洛斯特城下辖的唯一一座卫星村镇。
从地图上看,巴顿山位于塞文河与泰晤士河之间,背靠着海边的格洛斯特城,扼守住了盎格鲁人从东北方诺森伯兰地区南下和撒克逊人从东南部伦敦地区西征的主要通道,进可攻退可守,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对于目前只剩下一座城市的罗马皇帝来,这里既是保卫格洛斯特城的前沿阵地,也是日后东征北伐收复沦陷区的后勤基地。故而即使是在历次瘟疫、战乱和饥荒导致辖下人口剧减的情况下,依然在这里安置了一千五百多名定居者……然而。到了此刻,一切蓝图展望,一切宏图伟业。都已经化作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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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人迹全无、尸骸遍地的废墟村镇,提奥法努公主失望地叹了口气,又跟着王秋和亚瑟等人,继续向着村镇后面修筑了简陋堡垒的巴顿山前进。从村镇到山丘之间的旷野上,依然倒伏着许多横七竖八的尸体,而在从山脚通往山堡垒的道路上,更是被残肢断臂一层层地铺满覆盖。其情状之凄惨,简直恍如炼狱……唯有一面象征着罗马人荣耀的残破鹰旗,还在昏黄的暮色中猎猎招展。看上去显得分外凄凉。
然后,当众人踏着遍地的死尸与残破衣甲,终于登上山的时候,却愕然发现这座由原木、泥土和石块搭建的简陋营垒。也已经在战火中变得残破不堪。被撞开的大门两侧。层层叠叠地堆满了尸体。寥寥几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罗马皇帝御卫队士兵,气喘吁吁地拄着长矛和旗杆,望着公主带兵入内……却已经没了欢呼的力气。只有一名比较精神和有活力的御卫队士兵,背靠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低声地开了口。
“……殿下!是您带来了援兵吗?”这名御卫队士兵喉咙嘶哑地道,“……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是我,咳咳。这地方怎么弄成了这样?父亲和其他人如今又都去了哪里!”
短短的几句话,提奥法努公主就感觉自己喉咙里堵得难受。虚弱的:“……他们是不是在里面……”
“……很遗憾,公主殿下!咳咳,请您务必保持镇定。您的兄长,皇太子安德鲁殿下已经战死了,我们都看到了他被挑在长竿上的脑袋。还有,您的母亲布迪卡皇后也被蛮族俘获,押送到山下来向皇上劝降。由于陛下严词拒绝投降,恼羞成怒的敌人在昨天傍晚亲手砍下了她的脑袋……”
幸存的御卫队士兵摇了摇头,表情麻木地絮絮叨叨回答道,“……昨天晚上的攻防战打到最后,整个御卫队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陛下躺在里面,伤得很重……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还醒得过来……”
听到这个噩耗,原本就精神焦虑,体力透支的公主,顿时两眼一黑、双腿一软,当场就晕了过去。
“……不——不——”另外几名从城内赶来的罗马士兵,也都绝望地哀嚎起来,哭泣着跪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望着堡垒内地面上那个衣衫褴褛,浑身血污,头发和胡子搅成一团,怎么看都更像是乞丐,只有一袭鲜艳的红袍和身旁那精致金冠可以证明他是皇帝的中年人,王秋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位皇帝身上的伤势固然沉重,腹部插着好几根箭头,但在心灵上承受的打击,恐怕还要更加厉害吧!
——虽然因为现代世界穿越者们的凶猛搅局,气势汹汹而来的盎格鲁人五国联军这一次遭遇到了空前沉重的打击,在格洛斯特城外折戟沉沙、死伤累累,只得无功而返。但盘踞在格洛斯特城的不列颠尼亚行省罗马遗民势力,依然在这次猝不及防的蛮族偷袭之中,遭遇了一场堪称伤筋动骨的可怕惨败。
在巴顿山一带的旷野会战之中,罗慕路斯皇帝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正规军和辅助部队,合计五百余人几乎全军覆没。接下来,作为前沿据的巴顿山村镇也被彻底夷平屠戮,一千五百定居者尽数魂归天国。
再加上格洛斯特城近郊农庄的扫荡作战,这座城邦仅仅是人口上的减员,就高达三千之多,相当于原本的三万人口一下子损失了十分之一。而且,死伤者还大多是作为主要劳动力的青壮年男性……
更要命的是,由于当时缺乏防范,结果秋收的粮食和放牧的牛羊还有很多没来得及运进城内,最后不是被盎格鲁人劫走,就是在战火中被糟蹋……
如果没法从别处弄到粮食支援,格洛斯特城在这个冬天恐怕就要发生饥馑。
最为可怕的是,在这场突袭战之中,布迪卡皇后和安德鲁皇太子不幸战死。连脑袋也作为战利品被带走,日后他们的颅骨恐怕不是被蛮族首领做成酒碗,就是被磨成尿壶……这不仅是令人刻骨铭心的奇耻大辱。也是对皇帝在威望上的一次沉重打击,几乎是直接动摇了他的盟主地位。
——在政治学上有这样一种法,那就是权力来自于信任,没有信任则没有权力。
不列颠行省那些残余的凯尔特人国,正是因为信任罗慕路斯皇帝的力量,觉得这位凯撒能够打败野蛮人的入侵,保护他们这些“文明人”的安全。才愿意再一次团结在罗马的鹰旗之下。而如今,这位皇帝却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好,甚至让他们的尸体遭到凌辱……他的权威自然会遭到很严重的质疑。
所以。在巨大的耻辱、空前的悲痛和沉重的伤势,这三者的叠加作用之下,西罗马帝国末代皇帝罗慕路斯陷入了最深沉的昏迷,仿佛是想要摆脱这个令他憔悴和心碎的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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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烈火……惨呼……呻吟……刀剑的撞击……战马的嘶鸣……还有揪心的绝望和痛苦……
全身上下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仿佛天地倒悬般的不适感。几乎把思维和神经搅合成了一团乱麻。
完全失去了活力的躯体,几乎变得冰冰凉凉的,连疼痛都渐渐地感受不到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是死神在催促一样,而那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更是仿佛嗡嗡叫的蚊蝇一般,令人讨厌。
……内脏上好像破了许多个孔……哎……难道我就要死了么……
不是死在坎帕尼亚阳光明媚的软禁居所,而是死在这位于文明世界尽头的不列颠荒野上?
如果我死在这里。罗马帝国会变成怎样……如果我不死在这里,罗马帝国又会变成怎样?
唉。西部帝国不是早就灭亡了吗?连罗马和拉文纳也已经成了哥特人的天下。
至于东部帝国……那根本与我无关,那些希腊人有着自己的未来和命运……
而且,唯一的儿子也已经死于非命,以眼下这副残破的身体,恐怕是再也不会有男性继承人了。
呵呵,既然如此,我这么多年来的苦苦拼搏,与早已既定的历史和命运抗争,又都是为了什么?
复国之梦终究是一场空,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改变一下自己葬身之地的位置?这也太可悲了吧!
命运就像是狂烈的风暴,人生就像是短促的烛光,谁也不知道风将吹向何处,烛光会在何时熄灭。
啊,我已经太累了,好想就这样睡下去,让一切的斗争和迷失、痛苦和杀戮,都不会在梦中出现……
“……振作些,陛下!!”“请醒来!罗慕路斯?奥古斯都!!”
“……醒一醒啊,父亲!!呜呜呜呜——”
一个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嗓音,听在心力交瘁的皇帝耳朵里,不知为何竟然显得非常地飘渺。
……这是谁……是谁在叫我?哦,好像是亲爱的提奥法努……
“……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公主殿下,试着给您的父亲来一针战场兴奋剂吧!!”
“……这是什么东西?传中能够起死回生的神药吗?”
“……这可以暂时解除疼痛,不过,最终能否彻底恢复,就要看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求生意志了。”
伴随着一段听不懂的言语,麻木的手臂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罗慕路斯皇帝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流到了他的血管里。在下一刻,撕裂的肌肉,充血的眼球就奇迹般地又一次恢复了功能,混沌的脑袋似乎被强行加入了无穷无尽的强大能量。这让他的感觉很不错,仿佛有种醍醐灌的冲击感。
“……上帝保佑,似乎就要成功醒来了!你瞧,他的眼皮在动!”
随着一针战场兴奋剂被注入躯体,奇妙的药物迅速驱散了脑海中的混沌,也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这种含有吗啡的战场药剂释放速度极快,随着血液循环只要几十秒钟就能起到明显作用。药效释放的舒适感觉让重伤垂死的罗慕路斯皇帝几乎呻吟出来,而他的脑子也随着这美妙的清凉逐渐恢复了清明。
然而,这种清醒并不是一种舒服的事——湿漉漉的泥地分外冰冷,让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背后的伤口仿佛又一次撕裂了开来,即使有吗啡的麻醉,也不能完全消除他浑身上下的剧烈痛楚。
“……咳咳,我最亲爱的提奥法努,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坚强的罗慕路斯皇帝颤抖了几下,睁开了眼睛。紧接着,在提奥法努公主的搀扶之下,他艰难地撑着地坐起身来,用嘶哑破碎的嗓音嘟哝道。稍微有了一力气的双腿蹬了蹬,却还是没法自己站起来。
“……我们……赢了吗?”皇帝醒来后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向提奥法努公主问出这个问题。
提奥法努公主擦了擦眼泪,凑在他耳边了两句,罗慕路斯皇帝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原来是被另一批时间旅行者给救了吗?很好很好,虽然我们损失了几乎全部的军队,但凯尔特人也应该暂时不敢背弃盟约,而盎格鲁蛮族同样没有力量再次进攻了吧!呃?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他喃喃自语着,扭头望向山下的旷野,然后惊讶地看到了成百上千名穿着迷彩服的穿越者士兵,还有缓缓行驶的越野车,以及凌空盘旋的无人机……这个发现让皇帝的笑容立即凝结在了脸上——在这个文明衰颓的黑暗时代,尤其是在地广人稀的大不列颠岛上,几千名训练有素的武装士兵,就已经是一股可以横行四方的力量。更不用是拥有无数可怕武器的未来战士了……(未完待续。。)